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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36)

作者:吴沉水 时间:2022-04-30 08:13 标签:情有独钟 布衣生活 江湖恩怨

    我又饮了一大口酒,道:“来,来,今儿个在罄央哥面前不提这些,总之凶手是谁我们都清楚,他没几天好活了。到时候在此献上他的首级祭奠,也就是了。”
    景炎点了点头,喝下我倒的酒。
    我观察着他的脸,道:“罄央哥其实算我的启蒙恩师,我的琴都是他所教。今日我想奏一曲,算是祭文,你也一并听听。”
    “好。”景炎笑道:“京师第一琴师非同凡响,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我笑道:“你拍我马屁也没用,反正我待会定然是对牛弹琴。”
    景炎笑道:“好歹我也习过六艺,别小看人。”
    我将琴横在膝盖上,调了调音,笑道:“如此,公子请指教。”
    “不敢,请。”他作出一个手势。
    我双手按琴,弹了起来。
   

第26章
    我弹的这首,却非关丧乱,不是瘞旅,只是一首我们都熟知的小调。
    那个时候,罄央手把手教我弹这首曲子,《山居吟》。
    我曾经那么拼命练习,只为在心中敬仰的神面前弹奏一曲,只为了,那个人冷冰冰的视线,能落到我身上,能略带一丝暖意。
    我做到了。
    但如今想来,却还不如没有做到。
    曲调一响,景炎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我们都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少年单纯,最爱捣蛋幻想,那时候天空蔚蓝,繁星璀璨,仿佛一伸手,便可摘星攀月,便可御风前行。
    那时候,景炎胆大包天,几乎将谷内能去的地方都探险一遍,有一日甚至突发奇想,要随我入谷主的书库开开眼界。
    叠翠谷于习艺上采纳自由博取百家之长,然规矩上却森严,尤其与谷主相关的地方均为禁地,无谷主恩典,断无私自潜入的道理。平日里守备侍卫不禁铁面无情,且传说有些地方机关重重,若没人领着,很容易死了都不明不白。
    我因为谷主亲传学生,故能有入书库的殊荣。但景炎当时仅入谷一年,随着罄央习些拳脚而已。
    就连我,进书库也只能进规定好的隔间,旁的地方,是一眼也不能乱瞥的。
    景炎磨人功夫一流,加之年少轻狂,胆大包天,我竟然头脑一热,同意了他的要求。
    书库守备与其他地方不同,只得一人,那人年纪偏大,平日里待我甚好,又好贪杯,我唤之平叔叔。
    这一日,景炎偷了厨房藏着的上好江州曲淩,我拿去孝敬了平叔叔,趁他歆享酒酣之际,让景炎溜了进去。
    如果是现在,我当然会想,书库只得一人看守,那便意味着,这人不是以一当百,便是书库在谷内位置并不重要。
    但若不重要,又怎会叠翠谷建谷数十年,只有谷主亲传,或额外施恩,或节庆赏赐,才允学生们进去借阅一日半日?
    若是现在,我当能在瞬间明白,书库不是不重要,而是谷主相当信任那位被我唤作平叔叔的人。
    信他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样的人,怎会让两个孩子糊弄过去?
    我既紧张又兴奋,景炎却兴致勃勃,东张西望,在他的撺掇下,我们甚至溜出我惯常呆着的隔间,跑进里间小库房看那罗列得整齐森然的一部部藏书。
    景炎兴奋得哇哇大叫,我却不太明白,他猛拍了我一下脑袋道:“大笨蛋,你知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这是江湖各门各派的绝技书籍啊,任一本拿到外头去,那都是要豁出命去抢的啊。”
    我仔细辨认那些书名,点头问:“伏虎拳,追风刀十三式,看了这些书便能练好武功么?”
    景炎小脸上神采飞扬,却笑道:“哪那么容易,我在家听爹爹说,练成一门绝技得好几十年功夫呢?还得师傅在旁边掠阵指教,否则极易走火入魔。看书自习,还要融会贯通,除非是武学大家或百年难遇的奇才。”
    我叹了口气道:“若是人的脑子如那志怪小说中的乾坤袋,将这许多武学秘籍均装了进去,炼成自己个的本事,那该多好。”
    景炎哈哈大笑:“一个绝技得习上数十年,这许多门功夫,那得耗费多少年?除非活成千年老妖精。”
    我闻言起了玩闹之心,扑上去挠他痒痒,道:“让小爷瞧着你妖气十足,定是妖孽化身,看我收了你!”
    他反扑了过来,笑道:“你才是妖孽,看我照妖镜。”
    我一面打闹,一面叫:“看我幌金绳……”
    “紫金葫芦!”
    “收魂伞”
    ……
    我们玩得忘乎所以,突然之间,一种奇异的寒意涌上来,我不自觉停下,转过头去,赫然发现谷主站在身后不远处,正冷冷地打量着我们。
    那一瞬间,仿佛有人拿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我吓得不知所措,立即跪下头贴着地板,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静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急如擂鼓的心跳,身边传来一阵战栗地压抑着的啜泣,景炎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他再胆大妄为,却也知道谷中谷主犹如神明,入了叠翠谷习艺,便是将命交到谷主手上,便是在此丢了性命,家里人也不得过问一句。
    也就是说,谷主若是想让他死,他来头再大,也没人救得了。
    我立即想明白这点,猛然真的恐慌起来。景炎犯规,说到底是我同谋,他这么捣蛋,定然在家中受宠异常,若因此丧命,家中父母不定伤心到何种程度?电闪雷鸣之间,我立即爬前两步,拼命磕头道:“谷主,都是我的错,是柏舟拐着景炎到此禁地,是柏舟一人犯错,与景炎无关,求谷主惩罚我一人便是,求谷主……”
    景炎大概吓懵了,只知道抽泣,我猛地一拉他胳膊,大声道:“还不快求谷主恕罪。”
    他被我一推,才有些清醒,哭得淅沥哗啦,磕头哽咽着道:“求,求谷主……”
    也不知磕了多久,仿佛额头都破皮流血,谷主仍然不为所动。我愈加惶恐不安,又往前爬几步,忍着哭声道:“求谷主开恩啊——”
    低头间,却见一双纤尘不染的锦云攒团花靴停在眼前,再往上是谷主喜爱的青缎常服,袖口绣着些许雅致的墨绿兰叶,我又怕又急,心里却也有些许说不清的期待。终于,两根冰凉的手指头勾起我的下巴,我对上谷主波澜不兴的一对眼眸。
    “谷,谷主……”我磕磕绊绊地唤道。
    他不答,只是轻轻摩挲我的下巴,眼中渐渐沾染上些许情绪,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压抑的兴奋,随后,我听见他的声音,同样冷淡:“你替他求情?”
    我立即点头。
    “很好。”谷主冷冷地道:“两个人都该罚。”
    我大惊失色,却听他略微提高嗓门:“来人。”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进来一人垂手而立,却是适才被我灌醉的平叔叔。
    “把小的带下去,教他点规矩。”谷主捏住我下巴的手猛然收紧,“教得彻底些,别下回又来犯事。”
    “是。”平叔叔屏息答应,跨步稳健,哪里有一点醉意?
    我便是再懵懂,却也明白过来,原来自我们偷溜进来那一刻算起,谷主就已经知晓。我背上冷汗涔涔,却仍想尽最后一点努力,嗫嚅道:“谷,谷主,都是我……”
    谷主冷冷的眼神扫过,我心中一突,自动咽下那半句话,他不再多话,挥挥手,平叔叔立即上前,将哭爹喊娘的景炎挟在腋下,快步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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