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村的日常生活(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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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燃到天明,江云眼角泪渍干涸,坐在椅子上睡过去。张翠兰也睡不下去,一边是伤心难过的儿夫郎,另一边是受伤严重的杜文生。她跑了灶房又跑卧房,比大黑小黄还累。
天色将明,江云在夜里坐着,一动不动等到天亮。他迷迷糊糊靠在椅子上,睡地很不安稳,做了无数个噩梦,他梦见相公倒在地上,被人杀死。
又梦见自己回到几年前,他娘走了,刘桂花带着江墨恶狠狠笑,要拿绳子勒死他。
鼻息间,熟悉的气息忽然包裹江云,他心脏漏跳一拍,怔忡着眼睛,看见一夜未归的顾承武。
天色昏暗,梦里浸着血水的脸清晰起来。江云抬起头,分辨不清是噩梦还是现实,他想看得更清楚,眼眶却渐渐模糊,蒙上一层水雾。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顾承武喉间酸涩,身上残留敌人血液的气息,手背是与人打斗留下的伤痕。
江云吸着鼻子,泪珠顺着清瘦的下巴,滴在顾承武手背上。
他愣了一下,随即撇过头不愿意看顾承武,倔强咬着下唇,水雾在眼眶打转,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承武在江云面前蹲下,把人圈在椅子里,唇角凑近夫郎。
他靠近,把江云的脸从臂弯里捧起来,已经哭成一只小花猫,还忍住不肯哭出声。
江云鼻尖抽动,像个孩子似的。推开顾承武的手,不肯看他的脸。
“让你担心了?”顾承武坚持抱着江云,让人看着自己,抬手给江云擦眼泪。
“昨夜……为夫去救人,来不及同你解释。那是夫君曾今的同袍,命悬一线。所幸救下了,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
江云哭,江云不听,江云不理他。
顾承武似乎叹气,手掌着夫郎的腰,把人横抱起,走进卧房放在床上。
江云唇珠都咬出痕迹,被放下后,依旧转身面向墙壁,不理顾承武,自己独自默默掉泪珠子。
顾承武没了杀敌时的理智果断,心里思量犹豫,昨夜的事情该不该告诉家里人。他半跪在床上,同江云彼此不说话。
枕头濡湿,江云哭的难受。听见身后的人不再说话,极大的委屈蔓延,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顾承武拳头攥紧,看一眼彻亮的天边,时间来不及了。
他低下头,凑在江云耳边轻吻,不忍道:“等我回来,任你打骂好不好?”
他给江云掖好背角,出门时,回头看一眼江云,匆匆忙忙又出去,往县衙找李四。
江云缩在被窝里,听到人走了,整个人顿住,神色黯淡下来。
第89章
云水县码头, 各路官船货船在河上穿行,这里也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来往行人纷杂。云水县令不作为, 码头便成了管理最松散的地方。
顾承武托李四,找到码头旁一处隐蔽的狗洞,因为常年杂草丛生,看不明显。
荣王等亲信打扮成普通农夫, 蹑手蹑脚沿着墙边。
荣王俯身低下头:“这个门,是不是有些低??”
顾承武神色正经:“殿下, 这是狗洞。”
荣王:……
“狗洞就狗洞吧,打仗时什么洞没钻过。”荣王一马当先,身子卡在洞里,听见后面亲信的憋笑。
这几个都是同生共死的战友,荣王扭动身体,不和他们置气。
李四在路边望风, 忽然匆匆走来,“只怕要快些, 巡逻士兵就快来了。我们只是衙役, 比不上士兵,若是被发现,也不好解释。”
李四不知道荣王真实身份, 只当是顾承武被追杀的好友。一行人成功入城后, 顾承武将荣王暂时安置在李四曾经住过的院子,条件简陋,却安全隐蔽。
“顾校尉你……”荣王叫住顾承武,话没说完,便见顾承武眉目低沉, 神色隐约担忧不安,又似乎烦躁,时不时看向外面。
荣王心生感慨,没想到分别这么多年,顾校尉仍然如当初一样衷心。他拍了拍顾承武的肩膀:“顾校尉,你不必担心本王。等再过一日,老孟发现异常,便能带着人找来……”
“不是,殿下,”顾承武看他一眼:“我该回去陪夫郎了。”
荣王:“……”
成亲好啊,有夫郎好啊
天色有些阴沉,乌云压在天边,水汽在空气中沉闷燥热,蒸腾的尘土气息弥漫不散。这是要下雨的征兆,今天夏天第一场暴雨。
“宋文生暂住我家,这是李四的房子,既安全也隐蔽。这几日还请殿下不要出门,吃食我会送来。等老孟带兵来,便找机会送您离开。”
说罢,顾承武匆匆行礼,往家里跑去。
天边隐约听见一阵雷声,轰鸣贯耳,像是劈天凿地的架势。要下雨,街上行人匆忙。江云的小食肆桌椅一收关门,街上空空荡荡。几片树叶被疾风吹落,又被卷入空中。
江云同张翠兰坐在檐下绣肚兜,这是给娃娃穿的。他同张翠兰说话,只是神色不见往日的开心,眼眶肿着,明显是刚哭完。
张翠兰看一眼屋子里的伤员宋文生,又想起昨天武小子拿着兵器出去。隔了一夜早上才匆匆回来,惹的云哥儿伤心。
“咱也别多想了,武小子是个有分寸的。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扁食?趁着雨没来,娘去买肉,中午咱就捏扁食吃。”
江云点点头,小声应了一声。眉眼仍然怔忡,针线在指尖麻木穿梭,最后不留神,扎进手指里。
血珠顿时冒出,疼痛让江云清醒过来。他放下绣蹦子,要捂住伤口。
一抬头,门口站着昨夜消失的人。江云愣住,脑袋似乎懵了一瞬。
“我回来了,”顾承武喉间哽咽,要朝江云走去。
却看到,他的小夫郎,一言不发躲回卧房,关上门把自己藏起来,像是再也不要被找到。
顾承武神色复杂,走到卧房外敲门:“云哥儿,你别躲我,让我见你好不好?”
卧房里没有动静,顾承武凝滞,敲门的手慢慢放下。片刻后,听见房间里传来微弱的,哭泣的声音。
顾承武心一阵闷疼,仿佛被无形的手揪住,甚至想过翻窗进去,最后还是一言不发现在门外。
雨珠一滴两滴落在庭院,雨势越来越大,被急风吹斜,飘入廊下,打湿顾承武一身衣裳。
不知过了多久,肿着眼泡的夫郎打开门,抽抽噎噎看着他,让他进去。
顾承武气息微滞,跟在江云身后,随即关上房门,幽暗的卧房里,空间顿时局促。
江云坐在凳子上,默默继续哭,时不时抬头抹眼泪,哭成一只小花猫,哭累了就抽泣一下,依然不愿意看顾承武。
顾承武从不觉得爱哭是夫郎娇气,这样的夫郎,才是一个有灵气活生生的人。他小心翼翼把人放在怀里护着,没想到最后还是让夫郎伤心了。
顾承武走过去,蹲在江云面前,抬手给江云抹眼泪。昨夜提刀的手,现在却万般小心,不敢多用力一分。
粗糙微暖的指腹抹去眼泪,江云慢慢停下眼泪,撇过头不愿意看顾承武。
房间里传出微不可查的叹息,顾承武把江云抱进怀里,低头堵住江云唇瓣,又一触即分,耐心询问道:“是不是昨天走的匆忙?吓到你了?”
江云咬着唇,一双小鹿眼透露出倔强,摇摇头就是不理他。
顾承武一顿,思绪有些乱:“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房间里的氛围压抑,低沉。片刻后,只听江云抬起头,吸动鼻子小心翼翼害怕问:“你,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既害怕,又试探,仿佛攥着希望,又怕失望。似乎是怕极了,才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
顾承武把江云抱的更紧,轻声询问:“为何突然这么想?”
江云靠在结实的胸膛上,打着哭嗝,万分委屈:“你做什么,都不告诉我。昨天去了那么久,我等你、等了你一晚上,梦见你倒在血里再也醒不过来。我害怕,早上你回来,又匆忙走了……”
江云像倒豆子一样,把一天一夜的委屈和不安都发泄出来,实在害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