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与子爵(10)
这桩骇人听闻的丑闻在王都几乎人人都在议论,上到诸位公爵贵族,下到游走在街道的贩夫走卒,甚至是昼伏夜出的流莺们也从主顾的嘴里得知了这事儿——事关那群表面光鲜亮丽的贵族们,这样的八卦,没有人会错过。
“我就算去死也不会去舔那些恶心贵族的脚,”一位皮肤已经因为常年的纵欲而有些松弛的流莺嫌恶道,“要知道当初和我一起被发卖的姐妹们,那些被贵族买走的,没一个活过了二十岁!”
“听说他们花样可多了呢。有的女贵族还喜欢拿带刺的鞭子抽人,而且最喜欢抽那些又小又漂亮的,要把人抽得浑身的皮肉再也好不了了,再一把捏死……”
“我上次从一个主顾那儿听说的——他是一个行脚商人——那个叫马里斯的可是贩子们最爱的钱袋子了。他总是出手大方,而且经常光顾,几乎每个月都要买一些新鲜的牲口回去呢。不知道他庄园里的鲜花是不是都用人的尸体做肥的,想必开得很艳吧。”
“啊!娜丽丝!你真恶心!你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我都快吐了!”
“嘿,费丽莎,可别在这儿装清高了,有本事你别听啊。”
这样的热议几乎随处可见,只是流莺们说话总是这样直白大胆,毫不遮掩,平民们相对要含蓄得多,而贵族们只会弯弯绕绕着打机锋,但这掩盖不了这话题的吸引力——真正的人尽皆知。
纳塔尔就在众人的议论之中带着他无往不胜的军队踏上了前往路西亚郡的征程。整个安达略斯地区的平民都开始了一场漫长的迁徙,特别是路西亚郡的普通人,他们拖家带口地逃亡,甚至放弃了一整年的劳动换到的丰收。
瓦伦郡也因此流入了一大批流民,一时间丰收的喜悦都被冲散了许多,人们变得人心惶惶,好在皇帝派下的官员并非花瓶,每个村庄都在领主与行政官的示意下成立了临时检察组,那些强壮的青年都可以加入,行政官不仅派发工资,还许诺假如有表现优异的,经过审核可以直接成为正式的检察巡逻员。
在瓦伦郡这样基本已经收归帝国直辖的郡属,成为检察巡逻员基本和以往成为贵族手下的预备骑士一样吸引力无穷,这意味着稳定的收入,体面的服装,每个月还可以领到只有贵族才可以无所顾忌享用的不惨砂石的美味面包!
人们的热情高涨,每天都有壮小伙来报名,很快就满员了,那些动作慢了点的都痛悔不已,如果他们收割麦子的速度再快一点,那么这份高薪的体面工作就是他们的了!
尽管人们已经尽其所能地维护这块伊甸园的平和,但随着公爵的军队逐渐逼近,踏入了安达略斯的范围之后,涌入瓦伦郡的人数越来越多,他们往往是拖家带口跑不远的老弱妇孺,独身的青壮年完全可以跑出安达略斯,前往其他地区。但即使是相对柔弱的群体,当他们吃尽存粮,花光了身上仅有的银钱之后,其中的青少年恐怕就离犯下偷盗抢劫的恶行不远了。
“仗总是打不完。”一个老人这么叹息道。他手中的麻布袋子里只剩下半块硬邦邦的黑面包了,“贵族总是在打仗。”
“爷爷,那个叫什么公爵的贵族也是坏蛋吗?可是他不是要打瑞格老爷吗?”脸色已经开始泛黄的孩子学着爷爷的模样叹了口气,“应该是好人才会去打坏蛋吧?等他打完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谁知道呢,”老人浑浊的双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镇,那里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瓦伦郡。“贵族几乎都是一个样。但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我们以后还可以吃上新鲜的麦子呢。”
巡逻组的成员在路中间设置了一个简易的登记处,用千奇百怪的杂物做了路障——这样的场景在每条进入瓦伦郡的必经之路上都可以见到,每个进入瓦伦郡的人都需要在这里登记他们的姓名、年龄和籍贯。
爷孙俩也不例外,老人捏紧了手里的袋子,含混地回答着巡逻员的问题。
“名字和年纪?”
“马努埃尔·克赛特,五十六了,还有丹尼尔·克赛特,六岁。”
“唔,”巡逻员抬眼迅速扫了一眼这祖孙俩,“没有父母吗?”
老人愣了愣,道:“回禀长官,孩子的母亲病死了,父亲被瑞格老爷征召入伍了。”
“我不是什么长官,”巡逻员被老人小心翼翼的用词给逗笑了,露出一口白得晃人的大白牙,“我只是个临时队员而已。哦对了,籍贯是路西亚郡没错吧?把这个收好,要是查的时候拿不出来可是要驱逐出境的。过去以后顺着路走,看到个草棚子记得停一下,报你们的信息一个人可以领一个黑面包。”
那个年轻人递给他两块木牌,上面写着他们的信息,但老人看不懂,他只是小心地把这两块小木牌扔进了手里的麻布袋,然后继续等待年轻人的问话。
“你们还不走?”年轻人奇怪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老人尴尬地左右看了看,在他之后的是一家五口,带了个牛车,正有巡逻员在检查车上的物件。
“长官,不需要收取什么……入城费之类的吗?就这样进去了?”
年轻人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老人在担心什么,笑道:“还要收什么费?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长官。你不要怕,瓦伦郡和路西亚郡不一样,我们的子爵阁下是一位仁慈的领主,行政官也十分英明,所有救济用的面包和住所都是子爵阁下提供的,不会有人找你额外要钱的。如果遇见了,多半是骗子混混,你可以找巡逻队员报案,我们会处理的。”
之前从路西亚郡逃来的人的确都在他说可以走了以后都楞了一下,但很快就跑开了,跟有人在身后追一样,他还奇怪怎么反应那么奇怪,原来是在奇怪怎么会不收入城费。这玩意儿早不知道在瓦伦郡灭绝多久了,他还一直以为现在只有王都这样的大城市才会收取入城费呢,像他们这样的郡属,遍地都是农田村落,连城墙都没有,还收什么入城费?看来也不是每位领主都如同历任里斯本子爵一样仁慈亲善。
说完,他就转头对着下一家流民问话登记了,再把之前说的重复了一遍,那对爷孙才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走了,而年轻人已经再次忙碌在工作之中,等他再想起抽空看一眼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看不见了。
第十六章
纳塔尔那头朝着路西亚郡稳步前进,伯德这头为了流民的吃住头疼得要命,都没时间去纠结里斯本夫人到底有没有发现他和纳塔尔之间的事了。
在流民潮爆发之前,里斯本夫人还跟他说了春季舞会的事。他们很少办舞会,原先父亲是不喜欢这样的活动,比起花几千金币吃喝玩乐还要浪费心思和那些乡绅贵族们周旋虚与委蛇,他更喜欢把这些钱用在冬季的平民救济所里,在伯德的记忆里除开他成年继承爵位那一次,只有在他小时候父亲会憋住性子去办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邀请许多有孩子的乡绅贵族,给伯德提供玩伴。可惜当伯德发现这些孩子被父母约束着根本不会陪他去爬树掏鸟窝之后就不愿意和他们玩了——坐在沙发上吃水果喝牛奶对一个正是躁动岁数的小男孩来说太煎熬了,于是舞会就这样停了,再也没办过了。
而春季舞会,这个舞会里面最特殊的品种,特别是一个单身的青年贵族举办的春季舞会,其中的意义简直不言而喻——他要寻找一位夫人。
伯德在听到里斯本夫人的话时几乎都要确定母亲发现了他那晚偷跑出去和纳塔尔幽会的事实了,可她的表现却实在是太无辜了,好像她只是一个对到了适婚年龄的儿子的婚事表达正常关心的母亲,可就是这样的正常才显得格外奇怪。
可很快接近赤字的账面就令他无暇顾及更多了。
就在几天前,行政官那边总算通过了对流民的安置临时法案,插手了救济所的工作,大大减轻了伯德的账务负担,可惜行政官能调动的钱财也极其有限,而王都那边的回音还没抵达,假如王都不同意他们继续挪用税收,那么所有的压力又将回到伯德肩上。
“纳塔尔那个混蛋!”伯德怒气冲冲地拿羽毛笔在纸面上戳出一个墨团,两个墨团,又胡乱写了几个单词,力道大得笔尖轻易就划破了纸张。他这几天为开销发愁的时候总会这么做,纳塔尔要是不去打仗,就不会有流民跑到瓦伦郡,他也就不需要额外开办什么救济所了,今年的秋收税还没到收的时候呢,再这样下去他连肉都吃不了了,干脆去马厩里和那些马一起同吃同住算了!
“先生,您的信。”仆人恭敬地敲开房门,在伯德的示意下把放在托盘中的信件交给他,又安静地退下了。
伯德奇怪地把信翻过来,嘟囔道:“谁会给我写……”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给亲爱的伯德,你的纳塔尔·伯里曼。”
伯德本能地把信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盖住,紧张地抬头四处张望。等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做贼心虚的表现而害臊难耐,想把信扔掉再泄愤踩几脚,结果手抬起来了却半天使不出力,最后还是红着一张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脸愤愤地把信拆了。
“我亲爱的小鸟,首先给你献上一个火热的吻……”
“天哪!”伯德被开头第一句吓坏了,这个人怎么敢在信里面说这样的话!他匆匆扫了一眼,接下来几乎都是些啰里啰嗦的露骨情话,他抖着手把这一页揭过,第二页的词句把他惊得差点摔下凳子。
“这个、这个……无耻之徒!”
伯德这回总算是把信给下狠手摔了出去,只不过没摔在预想的地上,而是桌子上。
纳塔尔这个登徒子竟然在第二页开始回忆他们的初夜!那些恶心的词句……什么“你就像在夜晚悄悄下山来与我这个凡人私会的天神”、“你火辣热情的呼唤令我日夜思念”他一眼扫过去竟然就看见了三个恨不得自戳双目的露骨词语!即使是闺中深藏的某些图册也不会比这个更令人难堪了!这可是正经邮寄的信件!
伯德一想到写着这样糟糕语句的纸张经过了那么多人的手再光明正大地送到他的桌前,叫他毫无防备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拆开阅读,就想冲去马厩牵了马飞奔到纳塔尔跟前狠狠往他那孽根处踹上两脚。
伯德气喘吁吁地在原地来回走动,眼神却总是忍不住往那几页纸上飘,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把那几页纸拿起来,半眯着眼睛飞速扫过前几页,最后一页终于说了些正事了。
“……听闻平民多往瓦伦郡避难,帝国行政多有迟滞,我将特别交予罗曼三千金币用于救济事宜。附:记得给我回信。”
最后又是一个吻。
这封通篇不合规矩的信件只在最后一页最后那么一小段说了正事,前面全是废话,而且还是下流的废话,伯德气哼哼地对着信纸骂道:“回信?想得美!”
不等他继续为纳塔尔的不正经伤脑筋,门又被敲响了,伯德把信猛地塞进抽屉里,拿起羽毛笔埋头在身前的纸上歘歘写上两句不知所云的句子,高声道:“进来。”
门开了,门外站着的不是什么仆从,而是里斯本夫人。
“母亲?”伯德疑惑地放下笔,“您来干什么?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听说有人给你写信,有些好奇。”里斯本夫人笑道,“是谁给你写信?这可是新鲜事儿。”
伯德心中不妙的感觉更甚了,但他还是照实说道:“是纳塔尔。您知道的,他之前在这里度假,我们是朋友。”
“噢……”里斯本夫人微抬下巴,分辨不清她到底是信了还是不信,“他还在打仗吧?这么紧张的时刻还要给你写信,你们关系可真好呢。”
伯德从抽屉里拿出最后一页信纸,道:“您可以自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