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说不要以貌取人(106)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一片雪花落上他的额头,冰雪融化带走皮肤上的温度,这寒意如此真实,就如周边这同现实的涯州城一样的街景一般,很难相信,这只是一个虚假的梦境。
究竟是什么人构建了这样的梦境,一遍遍的杀死城中百姓?韦承之这些天也跟着黄耀武去排查了很多人,元戎人,夏人,可他找不到任何人有这样的动机。
梦境的玄妙比世上最险的棋局都要难解,韦承之边想边走着,一路上没见到什么人,众人都找地方躲着了,可他突然见到前方街角阴影里缩着一个矮小的身影。
这是个孩子,大约七八岁大的小姑娘,脸上灰扑扑的,但也能看清她的五官,高鼻深目,是元戎人。
韦承之是极其厌恶元戎人的,妻女之恨他终生难忘,恨不得将那些元戎人手刃,可对那些元戎军队的仇恨,倒也不用牵连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身上。
韦承之本没想停留,可他瞧见这女孩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衣,衣服上甚至还有破洞,这么冷的雪天,一个孩子哪里受得住。
他便忍不住走上前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你父母呢?”
女孩缩了缩身体,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韦承之又问。
女孩仍旧不说话,同时将身体缩得更紧。
韦承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从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警惕,以及畏惧。
她很害怕自己。
韦承之思虑片刻,觉得自己不该管这闲事,可他看着女孩在寒风中冻到发紫的手指,终究是于心不忍。
他的女儿,也是这般年纪。
他叹息一声,将自己外面罩着的棉衣解下,他没有内功,穿着单薄的内衫在风雪中一吹,便不自觉抖了抖。
但他抱紧胳膊,硬是顶着这寒风,将棉衣递给了女孩。
女孩不接,眼神中除了警惕和畏惧外,又多了一丝迷茫,像是不理解韦承之的举动。
“给你。”韦承之说完又想起,“你会说中原话吗?”
他用元戎话问了一遍。
女孩仍旧不吭声,但她似乎有了点反应,韦承之便继续用元戎话同她交谈。
“把棉衣披上吧,外面冷,别冻病了。”韦承之说完又想到这是在梦中,梦醒后便什么都消失了,哪会冻病。
但他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他每每瞧见七八岁大的小姑娘时,就会想起自己的女儿,当父亲的,永远都只想把最好的给女儿,哪管这是梦境不梦境的。
女孩裹上棉衣后,身体终于不再发抖,韦承之缩紧袖子,用体温抵御着严寒,他突然在袖中摸到了一个硬物,是他晚上刚雕好的木雕,大抵是忘了拿出来,被一起带到了梦中。
韦承之将木雕拿出来,木雕是苍鹰的模样,他将其放在手中展示给女孩看。
女孩不解地看着他,就见他在木雕上摆弄了一下,苍鹰的羽翼突然“腾”一下展开,把女孩吓了一跳。
韦承之笑了一声:“别怕,这是苍鹰,你看,这个翅膀是可以活动的。”
他扣着木雕上的机关,苍鹰的羽翼随之摆动,像是要一飞冲天一样。
女孩惊奇的看着,像是不能理解,木雕怎么会动。
“按这里。”韦承之把木雕放到女孩手里,教对方怎么扣动机关。
女孩跟着按了一下,苍鹰的羽翼果然随之摆动了一下,她又按了许多下,方才对韦承之的警惕和畏惧慢慢消失,像是所有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一样,她对这个木雕爱不释手。
“喜欢吗?”韦承之笑道,“送给你了。”
女孩抬头看他,嘴唇动了两下,韦承之听到了细若蚊蝇的声响,是“谢谢”两个字。
韦承之惊奇道:“原来你不是哑巴?”
女孩拘谨地点了下头。
“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父母不在吗?”韦承之问道。
“他、他们……不在这儿……”女孩慢吞吞地说,她像是许久没跟人说过话,又慢又结巴。
大概是指她的父母不在这个梦里。韦承之耐心的听完后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这回终于告诉了他,她说:“我、我叫格桑……”
“格桑?有一种花就叫格桑,格桑这两个字在元戎语中代表着幸福吉祥,是个好名字啊。”韦承之笑着说。
格桑却说:“不、不好……”
韦承之:“为什么?”
格桑又不说话了。
韦承之捋了捋须,没再多问,他又打了个哆嗦,这冰天雪地的,他实在有点受不住,便道:“格桑,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我家、家在……”格桑支吾了一会儿,说不出个结果。
“我找不到了……”她沮丧地说。
“没事,回头我帮你找。”韦承之安慰道,“我们先去找个避风的地方吧,外面太冷了。”
“好……”格桑同意了。
韦承之将手递给她,她忐忐忑忑地将自己小小的手掌搭到韦承之宽厚的手掌上,一开始还有些不安,但感受到那股父亲般温暖的暖意后,她又慢慢放松下来。
到底只是个孩子啊。韦承之想道,刚刚还那样警惕不安,因为一个木雕玩具便选择了相信他。
他拉着她的手,两人一大一小,慢悠悠的走在城内的街道上,若非城外杀声震天,简直像是父女在逛街。
韦承之边走边同她说着话,这个不断循环的噩梦大人都那样害怕,那么小的孩子被卷进来,大抵也害怕的不行,他试着安抚她,告诉她守城的人很厉害,城外那些坏人打不进来。
格桑一直没吭声,此刻却突然说:“他、他们不、不是坏人……”
韦承之一怔,他正要询问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他下意识的将格桑抱进怀里,紧紧护着,他同时看向身后,就见到满地的尘烟,像是某种信仰的倒塌,那约有千斤重的城门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
有人惊恐的朝这边跑,边跑边喊:“守城的人死光了!元戎人杀进来了!”
韦承之神色一变:“侯爷……”
他想要去城门察看,但是又想到怀中的格桑,犹豫间,就见元戎铁骑已经冲进了城中,便如一片黑压压吞没一切的阴云。
他再顾不得其他,连忙带着格桑找地方躲藏。
马蹄在街道上疾驰,百姓们惊慌逃窜,城中到处都是哭喊声,然后,这些哭喊声又一个个消失。
百姓像是羊羔一样被肆意地屠戮,谢云澜到底还是没守住,这一回,他们败了。
守城的军士已经死光了,他是最后一个。
可他一个人已经无力再阻止这汹涌而来的元戎大军,他驾着马,边战边退。
他不为自己苟活,他只是想,让沈凡不要受死亡之苦。
可他注定无路可逃,就像他这数日来一直被困在这个梦境中一样,涯州城没有出口。
百姓们接连被屠杀后,城中慢慢只剩他一个。
一支箭矢射穿他的肩膀,谢云澜闷哼一声,从马上栽下。
追击他的骑兵队伍紧随而至,谢云澜粗喘着,将箭矢砍断,任其根部埋在自己的血肉中,他蹒跚着想要继续朝前跑。
可又有箭矢射中他,这回是膝盖。
他跪到地上,已经无法再移动。
他听到长刀拖在地上的摩擦声,是那把黑金宽背狼首刀。
谢云澜口中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受了太多伤,致命的,不致命的,便是元戎人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已然走至绝路,逃无可逃,在长刀斩下他的首级前,谢云澜趴在地上,用自己这最后的血肉之躯,护着胸口藏着的奶猫。
奶猫干净的白色毛发被染成了红色,他从谢云澜衣服里钻了出来,谢云澜想把他再按回去,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这么做,只能任由奶猫离开他的保护范围。
他蹲坐在谢云澜脸前,低头看着对方渐渐涣散的瞳孔,他试着用爪子去碰了碰对方,谢云澜不再给他任何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