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说不要以貌取人(151)
他堕落为最平凡不过的妖蛟,甚至连人身都无法完全维持,但这同时也有一个好的作用,那就是将所有魔气劈散后,他得以暂时摆脱心魔的影响,恢复正常的神智。
他其实知道,天道不是因为那个原因惩罚他。
谢云澜一怔:“那是为什么?”
沈凡没回答,他沉默了会儿,突然跟谢云澜说起自己幼时的事:“我以前……那是天地初开的时候,秩序尚没有确立,世间还是一片混乱,风火雷电没有规律,日月星辰随意变换。”
沈凡在这样原始的天地中诞生,那样混乱的天地中自然也还没有建立起生死的轮回,他不需要看守幽冥,他只是钟山之上,一只懵懂无知的幼龙。
他由天所生,也由天抚养着长大。
“我渴了,天空便会落下雨露,我累了,山间便会吹起轻风哄我入眠,我无聊时,天边便会出现彩虹。”沈凡回忆着幼年时的一幕幕,这是太久远的过去,他其实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但他一直记得那时,他想要什么,天都会给他满足。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谢云澜想到这句话。
“算是吧。”沈凡道,“后来天又赐我第二盏魂火,旁人只有一盏,唯独我有两盏魂火,世间一切魍魉鬼魅都不能侵犯,有人说,我是得天独厚。”
“那他现在为何这样对你?”谢云澜不解道。
沈凡所说的过去,其实跟谢云澜曾经的猜测差不多,他确实是被娇惯宠爱着长大的,而且这位家长的宠爱无可比拟,这是真正的得天独厚。
可为什么天变成眼下这样?那雷霆冷酷且无情,其实谢云澜当时不是冲着沈凡的龙角去的,他到底只是一介凡人,如何能掌控这样神魔都为其退避的雷霆天威,是那万钧的雷霆带着他的剑锋悍然劈下。
天折断了沈凡的一根龙角还不够,仅剩的一根也要如此。
“我也不明白……”沈凡轻轻道。
他想了十年都没有想明白,天为何如此对他。
也因此,心生怨愤。
起先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像是常人随口一句的抱怨,可心魔趁虚而入。
就像沈凡曾经跟谢云澜说的,心魔是最弱小的魔,因为这种弱小,它无孔不入。
哪怕沈凡有两盏魂火,其中一盏还是世间最明烈之火,却还是被心魔找到侵入的缝隙,他的怨恨越来越深,越来越重,可他到底有两盏魂火护持,便如谢云澜在梦中看到的,那魂火中的阴影成长得非常缓慢,心魔想要完全控制他,需要太久太久的时间。
所以心魔开始分裂,它分化出四个分身,令它们前往人间,它的本体在沈凡身上成长得太缓慢,但凡人却是绝佳的心魔培养容器,待到它们各自育成,本体再去吞噬它们的力量,便可以加速对沈凡的控制。
沈凡不是没有意识到心魔的诡计,在京中,见到袁朔身上残留的魔气时,他便知道。
“我无法真正战胜它……”沈凡喃喃道,“心魔是不死的。”
就像那死而复生的四只妖蛟,从沈凡诛灭它们开始,它们就徘徊在沈凡眼前,叙说着满是仇恨的低语,便如阴魂不散的鬼魅,与谢云澜离开京城的这一路上,他每天都在经受着妖蛟的蛊惑。
这是只有他能看到的幻象,谢云澜明明一直跟他在一起,却对此一无所觉。
谢云澜听得有些难受,沈凡原来一直在经受这样的痛苦。
“它们现在还在吗?”他问。
“一直都在。”沈凡的视线落在一处虚空,四只妖蛟在虚空处游动徘徊,不断重复着他心底的怨愤。
即便他被劈断了所有龙角,满身神力不存,心魔还是没有放过他。
“我为守护幽冥轮回秩序而生,却变成如今的模样……”沈凡摸着自己额头被雷霆劈断的断角,轻声道,“他大概对我失望透顶罢。”
“你不该救我,谢云澜。”沈凡说,“我无法摆脱心魔的影响,迟早有一天,魔龙之事仍会重演,你该杀了我的。”
谢云澜不说话,或许沈凡说得是对的,解决心魔之祸的唯一办法便是杀死沈凡。
可他沉默了好半晌,也问了沈凡一个问题:“你又为什么不杀我?”
明明沈凡那时候已经完全为心魔所控,他可以拿全济州百姓的性命当做祭品,却唯独不对谢云澜动手。
是因为他想要有人救他?可这个人为什么是谢云澜?
沈凡也不说话了。
同一个问题,双方都是沉默。
窗外又飘飞雪,旁的地方都已经是春风化冻的时节,但在这西北边陲的城镇,冬季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他们的沉默也一如这冬季一般没有尽头。
谢云澜几乎以为自己不会从沈凡身上得到答案了,但倏忽间,仿佛冻湖破冰,有一抹夹杂着霜寒的暖意靠近了他。
冷的是抬起他下巴的手,热的是那骤然凑近的呼吸。
“人类的情爱,到底是怎样的?”沈凡用鼻尖与他厮磨,嗓音呢喃又沙哑,像是百思不解的疑惑。
“是这样吗?”他在这紧抿的唇上印上一吻,很轻,一触即分。
谢云澜却突然抱住他,不放他退开。
“不止是这样……”他咬上那清冷的唇,喘息着与对方一起堕落。
第103章
“还痛吗?”谢云澜小心地帮沈凡上着药,这已经是正月十六,距离沈凡受伤已经过了七天,乍看起来,他身上那些伤处已经陆续开始结痂,额头的断角也早已不再渗血,可这只是人形,这些人形上的伤口在原形上却是一片片被雷霆劈落的鳞片。
谢云澜不知道这些鳞片要多久才能完全长好,也不知道沈凡还会不会感觉到痛。
“嗯……”沈凡闷闷地应了一声。
谢云澜便将动作放得更加轻,好不容易将药上完了,沈凡正在穿衣时,屋外有人敲门。
“侯爷,饭做好了,还有你要我买的东西也买好了。”王泰在门口喊道。
谢云澜将药瓶收好后去开门,开门时他只开了一侧,并且用自己的身体抵在那里,王泰看不到屋内的任何景象,一连七天都是如此,王泰天天来送饭,却至今没有见过沈凡。
他忍不住探着头往里望道:“侯爷,大师伤好点了吗?”
“好点了。”谢云澜接过东西便关上门,“砰”一声,将王泰拒之门外。
王泰:“……”
不是他多想,但谢云澜把沈凡藏得这么严实,怎么跟金屋藏娇似的,见都不让见。
而且还有一些事也很可疑,比如四天前谢云澜唇边突然出现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人咬的。
侯爷有了相好的姑娘?不可能,谢云澜这些天除了出府办事便是跟沈凡待在一起,哪里有空闲去找姑娘。
那难不成是大师咬的?也不应该啊,大师咬侯爷干嘛?
王泰满肚子疑惑,嘀嘀咕咕地走了。
屋内,谢云澜将食盒先放到一边,他将那个跟食盒一起递来的包裹展开,里面是一件白色的披风,跟寻常的披风不同,除了用料更为讲究,还特地做了个帽檐很长的帽子。
“穿上试试。”谢云澜将披风放在沈凡面前比了比。
沈凡依言穿上,谢云澜帮他把披风系好,又将帽子戴上,完美地遮住了沈凡额前的断角。
随着伤势的恢复,沈凡其实已经可以将断角隐藏起来,可是这并不稳定,就比如眼下,就是露出的状态,所以这些天里沈凡连门都不出,谢云澜也不让王泰往里看,有了这披风,他终于可以出门走走了。
“吃过饭我带你去外面转转?”谢云澜一边提议一边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
沈凡不置可否,他只是默默地拿了块点心吃起来。
除却正常的饭菜,每天送来的还有谢云澜特地命人准备的点心,沈凡饭菜吃的很少,点心倒是吃的很多。
谢云澜随便对付了几口后,就在一旁支着下巴看着沈凡吃,他看着沈凡那双上下开合的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种族不同,这双唇跟他的主人一样,温度偏低,可它同时也是柔软的,吻上去时,像在吻着一片轻柔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