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时簪花(63)
“我不懂他。”
大树无言,只管倾听罢了。
夜深了,星辰树落下片片薄叶,叶片落地,流光暗淡。
翌日。
约莫刚至隅中。
晴良的房门被敲响。
晴良在屋里听见了,但他没有去开门的意思。这偌大的苍鹭院,不过也就他二人。
房门还在被敲,敲三声、然后停歇,不断反复。
来人耐心十足,似乎晴良一刻不开门,他便能一直敲下去。
“咚咚咚。”
许久过后。
“吱嘎——”
门开了。
时鹤缓缓放下手。
晴良手扶着门框,垂着眸,目光落在时鹤洁净的衣摆和靴子上。
时鹤的灰瞳一暗。
二人站在门口,沉默良久。
时鹤先开口,他道:“我来取我的剑。”
晴良当初怕时鹤偷偷练剑,把如练抢走,藏了起来。
闻言,晴良这才抬起杏眼,他的目光扫过时鹤整齐的衣襟,收窄的下颌,最后落在那双平静的灰瞳上。
二人对视,又是漫长的沉默僵持。
晴良先有了动作,他转身回屋。
片刻后折返,如练就在他手中。
晴良把银剑递了出去。
时鹤却没有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菱唇动了动,“如果我说、我拿了剑即刻就去练剑。”
“如果我说、我练剑即刻就会死去,你……还要把剑给我吗?”
“就因为我藏了你的信件,不让你同外面的那些人联系,你便不管我的安危、不在意我的生死了。”
“是吗?”
他的嗓音低哑,不复往日清越。
晴良闻言抬眸,扯了扯嘴角,他道:“那你呢?”
“你是不是笃定我不会把剑交给你?”
“你是不是笃定我会心软?”晴良歪着头,平静又哀伤地道,“你笃定,不管你做了多过分的事情,我都会原谅你。”
“所以,你不在乎我的难过、不在乎我的眼泪。”
“所以你就、随意欺负我。”最后几个字,晴良几乎是哽咽着说出。
话音落,晶莹饱满的泪珠便如断了线般落下。
他白皙的面庞没有什么表情、泪珠安静地流下,却叫人看一眼便心疼到呼吸艰难。
时鹤唇瓣翕动,想要辩解,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他微微颤抖地抬起手,想要擦去晴良脸上的泪。
“不是……”时鹤艰难道。
晴良偏头,躲开时鹤的手。
“你走。”
时鹤的手僵在半空。
“你走!我不想见你!”晴良哽咽道。
晴良的泪眼清晰地映在时鹤的眼里,时鹤哪里还有说“不”的余地。
他低声道了一句“不要哭”,然后缓慢地转过身,离去。
晴良将门关上,他抱着如练呜咽。
他想起十二年前,他躲在崔明秀身后初见时鹤、想起那个被时鹤推开摔在地上大哭的雪夜。
那时候的时鹤,就如北境深域里的坚冰冷雪。那时候的晴良绝无可能想到,未来自己能和他成为最亲近的师兄弟。
可人总是贪心的。
得到了,就会忍不住要求更多。
当日,入夜。
晴良独自在屋中呆坐,听到门口传来响动,有东西在撞门。
晴良神色松动,惊疑地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
夜色里,趴在门口的雪白小兽正是白白。白白睁着一双澄澈的浅瞳,正盯着他。
“白白。”晴良弯腰,将白白抱在了怀里。
白白向来睡得早,这样的夜访,他记忆中只出现过一次。是当年时鹤不给他过生辰、他躲在屋里难过的那次……
晴良有些怀疑是时鹤把白白送过来的,他抱着白白往外左右看去。
夜凉如水,庭院寂静,四下并未见到人。
晴良抱着白白回屋,合上门。
屋里,他躺在塌上,把白白放在胸前逗弄了片刻。
陡然,晴良疑惑道:“白白你屁股上秃了的那块毛,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白白原先因贪玩被烧焦了毛被剃掉的那块地方,如今完好如初。
晴良伸手,摸了摸那处的皮毛,“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白白只是缩着身子,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晴良轻拍着白白的屁股道:“看你下次还敢顽皮,明明那么怕火,还不知道离远点。”
“烧过一回我的书、这回还把自己的毛给烧了……”
当晚,晴良是搂着白白睡的。
只是第二日起来,便不见白白的兽影了。
芳熙园。
白鸿玉弯着腰正伺弄园里的药材,抬头便见时鹤抱着白白走了进来。
“时鹤师兄?”
白鸿玉惊诧,时鹤向来不轻易踏足芳熙园,他问:“可是有什么事,哪里不舒服吗?”
莫非是神魂不稳了?
时鹤摇摇头,他把白白往前一举,面无表情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它这里秃掉的这块毛,即刻长出来。”
他指着白白臀上那块秃掉的地方。
时鹤为了这等小事踏足芳熙园,这是真真叫白鸿玉意外至极。
白鸿玉笑道:“能有法子,师尊早就用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等过段时间入秋到它换毛的时期了,自然会长出来。”
灵兽一般秋季换毛,长出浓密的毛发来抵御寒冬。
时鹤抿唇不语。
“怎么?你嫌它秃了一块,丑?”
时鹤垂眸思虑良久,随后道:“在它这一处毛长好之前,再养在芳熙园一段时日。”
时鹤把白白交给白鸿玉便离开了。
白鸿玉仍是不解,他抚弄着白白柔软的皮毛,道:“莫非咱们白白真因为秃了一块毛,被嫌丑了?”
白鸿玉抱着白白转身,便见时敏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他分明是听到二人的谈话,眼里的喜色压都压不住,还要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
白鸿玉好笑道:“师尊你怎么又躲着,不出来打个招呼。”
“哼。”时敏诀冷哼一声,“我同他有什么招呼好打。”
时敏诀从白鸿玉手中接过白白,当即便道:“瘦了。”
白鸿玉嘴角抽了抽,道:“师尊,白白才被接回去几日……”
时敏诀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自顾自地同白白道:“没良心的东西,苍鹭院离芳熙园才多远,你就不知道自己溜回来吗!”
◇ 第64章
白白被留在芳熙园,时鹤独自回了苍鹭院。
进了苍鹭院的大门,步入长廊,时鹤一眼便见到长廊尽头的身影。
柱子挡住了他的上半身,只能瞧见他的衣摆。
晴良手抓着长廊的栏杆,半个身子趴在栏杆上。
正值夏末,园里的绿植长势喜人,一眼望去,苍翠欲滴、生机盎然。
晴良伸手,细白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弄伸过来的绿藤。耳朵里听到足音,他停住动作,回头。
对上了时鹤的那双灰瞳。
相顾无言。
晴良挪开目光,他率先开口问:“白白呢?”
时鹤答:“在芳熙园。”
“……哦。”晴良得到答案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身。
他拍拍衣摆,站起身,转身欲离。
刚走了两步,他的手被拉住。
晴良停步,回头。
时鹤松开手,灰瞳微微闪烁,他伸手从衣袍中取出一样东西。
晴良静静地盯着他,看他揭开那东西上包裹的油纸,露出的……是一串糖葫芦。
晴良的双唇一分,没有出声。
许是时鹤揣在怀里太久,糖葫芦被捂得有些化了,冰糖外衣融化变形。
时鹤动作一僵,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举着糖葫芦不知该不该递给晴良。
他素来冷静寡淡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些许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