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136)
本已覆盖天际的煞气在空中形成一道漩涡,紧接着像一道流动的天柱,朝池州渡涌去。
此刻的池州渡伤痕累累,他的衣衫破损,隐隐露出身上遍布的咒文。
正如池亦轩所言那般,那散发着碧火光泽的咒文漂亮极了。
但此刻无人有闲心去欣赏。
池州渡的身躯不断将煞气纳入,他疲惫不堪,望着人群最前方的齐晟。
“焰......”
他的声音很低。
那一团浅金色的灵最为特殊,总是能轻而易举拽住他的目光。
人山人海,被逼至绝境。
一切都如三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可却是不一样的结局。
是什么变了呢?
也许是他遇到了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若用上一个陌生的词,应当是牵绊。
自己为此顾及了许多。
爱屋及乌,大抵是这个意思。
将对方放入眼中时,心底泛起的异样滋味,令他觉得浑身舒畅。
那应当是人们说的喜悦吧。
三百年前,守宫也是用了同样的法子,众门派将他逼入绝境,进行围剿。
他冷漠地望着人山人海,耳边是他们的叫嚣,又吵闹,又聒噪。
于是他将煞气散去,将那大半的江湖夷为平地。
有许多无辜的怨灵无法离开,自己也并未侧目。
直到耳边多了一道女声。
“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池州渡侧目,那女子死去时身着华服,是艳丽的红色。
她的腹部隆起,可显然她的孩子也如她一般死去。
池州渡停下脚步,垂眸良久,抬手间蓝色的萤火降临,将这些无辜的怨灵引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他在一片荒芜里继续朝前走着,浓郁的煞气令他不得不寻一处静谧之地。
走走停停,不知为何,却一直那般活着。
池州渡自封木棺,将附着着煞气的神识与灵魂分成数万个碎片,散落在将死的生灵身上。
那些被分成成千上万碎片的煞气微弱的附着在生灵的阴煞上,慢慢散去。
他在木棺中沉睡了三百年。
可这三百年,他数万道灵魂的碎片,都在感悟死亡。
悲切、无力、凄惨、痛苦。
这些没有动摇他半分。
一直到灵魂碎片重新回到体内,池州渡从木棺中睁开眼。
外面却已经变化万千。
这对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就那样带着玄九继续走着。
冗长的岁月,乏味的寂静。
毫无意义的行走,每天都会升起的日月。
人群、山水、万灵......没有一处是他的容身之地。
途中遇到过对他好奇的人,可最终都消失在岁月尽头。
他的容貌一直未变,可身边的人却逐渐佝偻了身形,逐渐青丝如雪。
他就那样一直行走着。
直到一道身影直直闯入他的视线。
灯火阑珊,那年轻俊朗的公子在月下一拍折扇,故作风流地问。
“姑娘,可曾成家?”
那浅金色的灵吸引了他的视线,但也只不过是一瞬,许是如此,他没有立即转身离开,而是薄唇轻启,破天荒回应了一个字。
“滚。”
那时他竟不知,此人会在日后成为自己的“焰”。
一簇为他点亮山河万里的焰。
是一簇,令荒芜之地生出一团明火,长出一片嫩绿的焰。
池州渡看见那抹身影正迅速朝自己跑来。
他身后的人皆是担忧的模样。……
生于邪念,以煞为根。
本是无心之人,一朝远望众星捧月。
方知欲壑难填。
自食恶果,折根断尘。
池州渡摸出怀中的冥七,连同腰间的木牌一起,化作一道风朝齐晟而去。
而后毫不犹豫地垂首,用锋利尖锐的石头扎入自己的脖颈。
齐晟脚步一顿,握着剑的手猛地一抖。
“池州渡,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唯恐惊扰到什么一样。
煞气像是嗅到香味的鬣狗,剧烈波动着朝池州渡冲去。
“轰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天雷复苏,似乎正酝酿着将邪祟劈为灰烬的力量。
煞气若蔓延下去,这里会像三百年前那样,被夷为平地。
而自己大抵会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疗伤。
等着荒芜中重新长出绿叶,等到人群逐渐变成村庄,小镇,城池。
他会继续在这世间行走着。
可这一次,他停下了脚步。
因为有人同他说。
“若我想走呢?”
“若我想要江湖安稳呢?”
虽不知苍生有何可贵,虽不知这帮蝼蚁有何可护。
回旋的煞气割破他的咽喉,肌肤。
他的青衣被染红。
池州渡撕下一片干净的衣袖,借着一缕轻风遮住齐晟的眼睛,温和地将他推出圈外。
人群都迎了上来,试图接住齐晟。
他的目光专注,在青色的衣袖覆盖住齐晟眼睛的那一刹,他看见对方赤红的眼睛。
——不要难过。
“池州渡,回来!”
雷劫劈下的那一瞬间,他听见齐晟濒临崩溃的嘶吼。
齐晟的眉眼很漂亮,剑眉星目。
池州渡的模样像是染血的恶鬼,再也瞧不出半分俊美。
唯独一双眼睛明亮,专注地望向人群之中的齐晟。
那浅眸之中,唯有这一道身影。紧接着。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手结印,用咒音对齐晟道。
“愿无煞之地,还君安稳。”
第126章 消弭
“轰隆——”
剧烈的白光令人睁不开眼。
一声毁天灭地的巨响过后,山石碎裂,狂风不止。
余波将众人击飞数十米远。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缓过神来,起身朝前望去。
只见雷劫所至之处,一片荒芜,皆为灰烬。
齐晟跪在焦黑的土地上,望着眼前逐渐散去的灰尘浓烟,脑中阵阵嗡鸣,他有一瞬忘了自己为何跪在这里,是心脏传来细密如雨的痛让他惊醒。
这场雨有些急,令他惶然却无处可去。
他起身朝阵中央跑去,焦黑的土地上没有任何身影。
齐晟在阵中迷茫地四处看了看。
传闻傀师不老不死,为躲避纷扰沉睡木棺中三百年。
他蹲下身,用手刨那片焦黑的土地。
滚烫的温度令他的手脱皮,溃烂,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
直到一双手狠狠拽住他。
“齐晟,你清醒一点!”
“齐宗主!”
耳畔的声音犹如惊雷,将他远去的意识唤回。
齐晟一怔,抬眼看见一群人围住自己,为首拽住自己的是......
“雁归,轻越啊。”
他感受到掌心的剧痛,迟钝地低头看了一会儿。
然后抬头看向四周。
“池州渡呢,他去哪了?”
林中陷入一片死寂。
鱼灵越眼眶微红:“师父......”
齐晟看了一圈,见他们神情不忍又凝重,兀自垂头继续用手刨土。
自封木棺,会在这下面吗?
还是身负重伤,于是跑去了其他地方?
自己若将他刨出来,会不会打扰他?
可他上一次一睡就是三百年,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
也许他更喜欢安宁吗?
“愿无煞之地,还君安稳。”
齐晟喃喃自语。
“是在赌气吗......”
“无煞之地,是要躲去哪里?”
还君安稳,还君安稳。为何是还?
没有一句离开,为何句句是告别?
是不愿再见他吗?
“后生,人蒙住双眼,捂住耳朵,即便不再向前,也回不到过去。”
萧衡叹息一声,蹲下身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
“起来吧,莫要再糟践自己。”
出乎意料的,齐晟乖乖起身,只是眼睛还盯着那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