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111)
不一会儿他皱起了眉头,伸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什么也没捞着。
“别动,你别晃,这样我怎么给你看相……诶,恭卿,你这朋友可了不得,他怎么长了四只耳朵、三只眼、俩鼻子啊?”
活脱脱一个醉鬼,白瞎了那张精明聪慧的脸!
第94章 先皇
外面热闹得跟唱大戏似的,早早回房自己捣鼓小玩意的阿毛跑了出来,看着师兄和旋哥被醉鬼为难,笑得直打跌。
再不拦着点,一会儿该耍酒疯了,班贺上前劝阻:“去尘,你喝醉了,眼花成这样看什么相?”
“你在质疑我?”顾拂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我可是钦天监保章正,钦天监知不知道!”
他较上劲了,用力揉了揉眼睛,盯得陆旋直皱眉。不一会儿脑袋都开始晃起来,顾拂扶住天旋地转的头,总算服输:“唔,看不了就看不了……我给你摸个骨,更准。”
顾拂动作飞快,伸手就向陆旋的手抓去。班贺来不及制止,只能侧身抱住离他更近的陆旋。顾拂那身板哪里经得起他一拳,这可不能揍啊!
这一抱限制了陆旋抽手躲避的动作,顾拂动作敏捷得根本不像个醉酒的人,抓住时机准确地握住了陆旋的手,捏了两下。
陆旋浑身抗拒,班贺安抚地在他肩背上顺了顺,眼中恳求:别和醉鬼一般见识。他克制地没动,班贺没好气地把顾拂那只爪子拿开,拥着被“轻薄”的陆旋站远了些。
阿毛唯恐天下不乱:“顾道长,摸出什么来了吗?就这么两下,我看你是什么也没摸出来。”
“谁说的?”顾拂双手合在一起,轻轻握了握,状似沉思,“奇怪,奇怪。似狮骨而非狮骨,似鹰骨而又非鹰骨……”
班贺快被气笑了,合着义肢也能摸骨?
这个现大眼的江湖骗子!
“阿毛,把道长扶到客房里去,打点热水给他擦擦脸。”班贺迫不及待要把顾拂挪走。阿毛乐意至极,他愿意给顾拂看相摸骨,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个当门房的命。
顾拂打了个稽首,冒出一个酒嗝:“无量寿福。”
弄走顾拂,班贺转身面对陆旋,松了口气地笑笑:“终于清静了。你还有话要对我说?”
陆旋开门见山:“那日你说你与淳王达成协议,我细想还是觉得淳王不妥,你务必小心谨慎。”
这类话班贺时常对陆旋说,乍一反过来,从陆旋口中说出这些话,还是专程提醒他,怎么都有些怪异。班贺心里好笑,但对他的话认真作了回复:“殿下的确行事乖戾,剑走偏锋,但他并非旁人所想的那样,我又岂是以身涉险与虎谋皮之人?”
班贺:“先皇庙号世宗,为中兴之君,在我看来,是实至名归。先皇继位之时正值北戎进犯,攻城略地侵吞数城,家国危亡之际,是先皇任用淳王殿下,力挽狂澜。或许这不过是危急关头别无选择,但之后战事平息,无论朝中声浪沸天,先皇都未曾动过剥夺淳王兵权的心思。淳王镇守,边尘不惊,先皇心中一盏明镜,绝不自毁长城,当得起明君一词。”
陆旋眉梢微挑:“明君识人善任,所以你也信任他?”
“可以这么说。”师父为先皇近臣,班贺得以多次出入皇宫,对先皇有着自己的认识。
那位世人眼中沉迷于营造宫殿园林的皇帝陛下,实则清醒透彻,将所有人的心思尽收眼底,无人能左右他,以决绝的姿态傲视群臣。
这样的自信自傲,某种程度上,当今圣上与之如出一辙。
陆旋若有所思:“好。你信他,我信你。”
班贺笑着摇摇头,他只为自己负责,到时候信错人吃苦头也是他咎由自取。
陆旋看着他:“若是你信错人,那我们就一起倒霉。”
总之得一起。
两人站在一块儿看着对方,忍不住笑起来,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我真走了。”陆旋压下不舍,“我总是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
班贺故意板着脸:“依我看你还是别走了,就留在京城,到街道司去,就任条狼氏。”
条狼氏说白了就是京城里扫大街的。陆旋不接话茬,原本心里想着知道班贺心思也无意义,可真的确认了班贺态度,他面对班贺徒剩一腔眷念,分离变得分外难熬起来,寸寸割舍似的。
班贺大大方方:“明年这时候你再跟着送贺礼的队伍来不就是了。”他屈指轻弹陆旋手臂,“这儿,不就是我的一部分跟着你?”
陆旋捂着手臂,勉强接受了这句话。
“现在没人了。”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班贺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忍不住回头去看阿毛所在的房间:“阿毛他……”
话还没说完,陆旋覆了上来,一手严严实实地按着他的后脑,不允许躲避。突然的动作惊得班贺瞪大双眼,心跳陡然加速,好在陆旋还算知情识趣,这个吻没有持续太久。
到底他还是在临走前亲上了,白日亲一下手腕根本就不能算数,陆旋终于能稍稍满意一点地离开了。
他顺着原路,回到遇见那顶轿子的地方。
沿着那条道往前走,脚步轻柔,面沉似水。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一座府邸之外,大门紧闭,门上悬着两盏灯笼,正对着他的那一面书着四个大字:吏部尚书。
风忽悠悠地吹过,灯笼在风中微晃,转了个圈,露出反面的字:杜。
又一股没由来的邪风扑向尚书府大门,灯笼里的火忽闪抖动,匾额上的金漆字在扭曲的光线之下忽明忽暗。片刻后,光线恢复平和,远处注视的人已消失在原地。
尚书府里,丫鬟端着刚沏好的茶来到书房前,房门半掩,丫鬟半边身子刚露出来,屋内便传来一声暴喝:“混账,谁让你过来的!”
丫鬟吓得花容失色,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在了细白的手腕上,却不敢松手摔了茶盏,生生忍下痛呼,登时双眼红了,迅速蓄起的眼泪颤抖滚下。
时任吏部尚书的杜津春怒火暂歇,将丫鬟赶走,屋里剩下吏部侍郎李倓,与吏部考功清吏司员外郎高戚。哪有让上司动手的道理,于是在场官职最末的高戚起身,上前合上了门。
“你说,昨晚有人给你送了颗人头?”杜津春年过半百,鬓发斑白,略长的眉从眉尾扫下,原本应当慈眉善目的一张脸,此刻却显得尖刻。
李倓瞟了眼身旁空无一物的桌子,口有些干,却没能喝上已经沏好的那杯茶,只能暂且忍着:“不错。和那颗人头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个牌位。”
“什么牌位?”杜津春问。
“牌位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梁巍,梁大人。”李倓的语气轻拿轻放,像是说了个阿猫阿狗的名字。
“怎么可能,他明明……”高戚忍不住开口。
“他明明已经被杀了,是不是?”李倓冷笑道,“可不是,若是没死,哪儿来的牌位。他是死了,其他人呢?”
高戚欲言又止,握着拳垂下头。
李倓逼问:“高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当初身为给事中的梁巍上谏,弹劾吏部侍郎,举报他参与科举徇私舞弊,贪墨万两,只可惜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最终遭受贬黜的反而是他。
高戚心中惊疑不定,找掮客雇凶杀人灭口的是自己,也是他向杜津春、李倓上报,梁巍已除,在场知情人也悉数被灭口,无人生还。
被带回来的梁巍人头,经由确认便当场销毁。这桩是一锤子买卖,应当与杀手再无牵扯,但那杀手口称自己两个兄弟在追杀灭口途中被害,不能按原先商定的价钱了结,否则不肯善罢甘休,高戚还不得不多花了一笔银子。
可现在……雇凶之事一切都是经过掮客联系,他与杀手并未见过面,也不知杀手长什么模样,就算李倓把那颗人头拿来,他也认不出来。
被送来的梁巍牌位,却证明了行事者绝对与当年的事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