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98)
即便是个未成人不受重视的小王爷,也是皇亲国戚,朱门高户与班贺那小院天壤之别。陆旋一心只想早点完成任务,好去找班贺,今日早早来到裕王府,叩响了黄铜兽首门环。
门房前来开门,见门外只站了孤身一人,虽样貌堂堂,身姿颀伟,却衣着寻常。他抬眼看向匾额上硕大三个字——“裕王府”,只要不瞎眼都看得见,常人哪儿敢上这儿来敲门。可这人无一丝胆怯敬畏,门房一时拿不准他的身份。
心中疑惑,门房问道:“你找谁呀?看清了,这可是王府。”
陆旋:“没找错,正是这里。劳烦您,我找裕王府上季奉承。”
门房心里直叨咕,罕见罕见,小王爷都没人待见,门可罗雀的裕王府今年头一回有人上门,找的还是小王爷身边的宦官。
他客气几分:“可有拜帖?我可代为转呈。”
陆旋一愣,忘了还需拜帖这件事,摇头道:“是我疏忽,忘了带拜帖。不过我是受叙州镇守中官施大人的委托前来,施大人有件东西,要我亲手转交给季奉承,还请您帮忙通报一声。我姓陆,单名一个旋。”
门房哦了声,站着没动,只是两眼看着陆旋。两人一个在门外站得笔直,一个在门内弓腰探头,片刻过去,两人纹丝未动,门房无奈叹了口气,扔下一句等着吧,重新关上了门。
在这京中,哪个府上的门房不是趾高气昂?每日络绎不绝前来拜访、讨好、有事相求的各色人马,甭管多大人物,只要是求见主人,都能被门房拦在门外。没有门房一声通报,任是谁也甭想见到主人。
尤其是求人办事的,疏通的钱财还未送到正主手里,就得先用来疏通门房。
可他这裕王府的门房当着,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过,好不容易来个人,还忒没眼力见,瞪半天都没个反应,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
裕王府的奉承季长赢自小在宫中长大,是裕王殿下伴读,因聪慧伶俐,在先皇恩赐下进入内书房读过几年书。
自从裕王殿下宫外建府,当今圣上时常召季奉承入宫问询殿下课业,每次皆有赏赐,足见恩宠。镇守中官都是些外派的太监,难不成是想贿赂季奉承,让他想办法把自己弄回京?
门房心里一合计,不懂事的人就该得点教训,于是慢悠悠转回去,喝了壶茶,花园里转悠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找到书房里练字的季长赢。
书房内,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全然不见稚气,面容清俊身姿挺拔,案前静心提笔,一派沉稳儒雅的气质。他此时临的是当代大儒的帖,已临过数十遍,却总不满意。
等了会儿,在门外观瞧那张帖即将临完,门房这才上前通报:“季奉承,门外有人求见。”
最后一笔落成,长赢搁下毛笔,向外看去,略有些惊讶:“何人求见?”
“他说他叫陆旋,是叙州来的,说是受叙州镇守中官的委托。”门房观察着他的神色,“要是不想见,我立马让他走。”
岂知长赢闻言双眼一亮:“他现在人在哪?”
门房有些心虚:“就在门外。”
“快,我现在就去见他!”长赢欣喜地向外走去,脚步加快,几乎要小跑起来,此时才不经意间露出几分少年心性。
门房心中预感不妙,忐忑跟上,也不知门外那人还在不在……
第83章 竹夫人
裕王府大门开启,长赢跨过门槛,正对上门外站着的人,忙退后几步拉开距离。
他仰头看着眼前的高大身影,那人生得眉眼俊朗,眼神难以言喻地锋利。长赢维持镇定,颔首道:“你便是叙州镇守中官施大人派来的人?”
他姗姗来迟,陆旋未多说什么,抱拳躬身一礼:“见过季奉承。”
长赢侧身让开路:“别站在门外,进府说话吧。”
“不必麻烦。”陆旋面容语气皆是平淡,低头取出锦囊,双手奉上,“这是施大人让在下转交给季奉承的。大人虽身在叙州,却心系于季奉承,他无法回京,特意委托我前来看望季奉承是否安好。”
“安好,十分安好!多谢干爹惦念。”长赢一心想着施定宪托人交给自己的东西是什么,接过锦囊,在门外就迫不及待打开。
里面是一封信,除此外,摸着底部似乎还有几颗圆圆硬硬的东西。长赢翻过锦囊,往手心里倒了倒,几颗翠绿饱满的莲子滚落在他白皙的掌心里。
陆旋余光瞥见,暗自猜测,这几颗莲子或许就是冬日开花那株延药的种子。
施定宪果然疼爱这位干儿子,这象征着祥瑞的莲子,亦是无声传达他心中“连子”。
信中内容未来得及看,长赢问道:“我也心中十分记挂干爹,干爹身体可还好?在叙州可还习惯?”
陆旋回道:“施大人体泰康健,无病无灾。”
长赢:“我不能擅自离京,无法在干爹跟前侍奉尽孝,属实惭愧。请你代我向干爹请安,浅表孝心,长赢感激不尽。”
“季奉承言重。”陆旋顺口应声。
长赢心中再欢喜,也察觉出陆旋兴致不高,不想多留,似乎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离开。便收起信件,说道:“这位兄弟走一趟辛苦了,稍等片刻,我这就叫人去拿些赏钱来,以作慰劳。还请笑纳,万勿推辞。”
陆旋等得心中逐渐不耐,听见赏钱二字,勉强再容忍片刻。
门房跟在身后从那些话中得知实情,那位施大人竟然是季奉承干爹!他的表情变得诚惶诚恐起来,得了长赢吩咐,片刻不敢耽搁地转身去拿赏钱。
这回他脚步飞快,不多时便回来了。
陆旋视线落在端着托盘前来的门房身上,长赢转身,从门房手中接过托盘,笑了笑:“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两枚金灿灿的金锭放在托盘之上,陆旋不客气地收下,任务已经完成,便道:“我在门外等候多时,已经耽误了不少功夫,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他直截了当转身便走。
“等等!”长赢伸出手,“我想请你帮我捎一封信给施大人,阁下在何处歇脚?到时候我派人送去。”
陆旋头也不回,只扔下一句:“城外官驿。”
看着那人匆匆离去,门房站在长赢身后,替他打抱不平:“这人真是粗野,竟然对您这般无礼,简直没规矩!”
长赢皱起眉,反问:“他说在门外等候多时是什么意思?”
门房臊眉耷眼,缩起脖子佝偻着腰,闷声不吭。
他这模样,长赢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到陆旋替干爹送信,却被门房故意冷落在门外枯等,底下人一言一行,在外人眼中都代表着上面人的意思,自己在不知情时已然成了目中无人的傲慢之辈,长赢羞愤不已,怒声斥责:“你有何脸面指责他人没规矩?不过是个王府的门房,谁给你如此怠慢客人的权利!你待人失礼在先,又凭什么要求人家有好脸色?”
门房慌忙跪下:“小人一时糊涂,没想到那位施大人是您干爹,他是替您干爹传信,小人要是知道,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他呀!”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长赢面露愠色:“你岂止是糊涂!即便不是我干爹,就算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寻常人,也不该看低!这座无权无势的裕王府,恐怕配不上你这样气派的下人,明日你便另谋高就去吧。”
怒气冲冲教训一通,长赢转身跨过门槛进入府中,留门房在原地懊恼,捶胸顿足后悔莫及。
陆旋到达班贺那座小院时,已经日头西垂。云彩被红光层层渐染,晚霞如烧,京城内高高耸起的琼楼玉宇笼在余晖之下,五彩琉璃瓦熠熠生辉,渐次亮起的灯笼与夕阳共存,此消彼长,明暗转变间,完成了人间灯火与天上明日的交替过度。
周围的东西逐渐看不清了,班贺揭开琉璃灯罩,往里面添上一些火油,点上火,刹那间,整个院子都被照得通亮。他又调了调,光线便柔和了几分。
一个人影出现在墙头,然后跳了下来,径直走向班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