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和他的小骨头[西幻](3)
艾维斯说完就沉默下来,给足艾伦信息消化时间。
他的黑发友人绝大多数时候都面色淡淡,看不出对于某件事情态度如何,但他作为对方的同窗好友,能从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将对方情绪窥探一二。
——譬如此刻,艾伦修长的手指正微微曲起,在桌面上轻轻敲了起来。
艾伦对“亡灵出逃,协同追击”这件事抱有怀疑。
“艾维斯。”片刻后,艾伦开了口,他果然问道,“传信里说‘引起一场大骚动’,那名亡灵是在艾尔柏塔学院里伤了人?”
“负责联络的圣使和你问过差不多的问题。”艾维斯说,“但同他联络的人似乎也说不清这个问题,只反复强调这是艾尔柏塔之耻,是对艾尔柏塔学院百年荣光的挑衅,此等邪恶之徒若是不除,艾尔柏塔的荣耀将永远蒙上阴影。”
说到这里,艾维斯非常不圣子地耸耸肩。
他和艾伦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部分人,以“荣光”、“荣耀”等词为灵魂基石,以维护它们为毕生信仰,他们认为身可殒,利可损,但荣光与他们的精神同在,谁要是敢他们的信念上摸黑,谁就十恶不赦。
整片亚撒大陆大致可划分为三块区域,最左边的是安其罗,最右边的是卡尔比,希欧多尔夹在“厌暗派”和“暗生物大本营”中间,算是充当了缓冲。
那出逃的亡灵在“厌暗派”老家大闹一场,还进了周围据说有十重暗生物驱逐法阵的艾尔柏塔学院,无论他是否真正伤了人,是不是仅是想发扬年青一代亡灵的冒险精神,在这些忠诚的荣耀维护派看来已不重要了。
他如今就是粘附在荣耀金冠上的泥点,得仔仔细细扣下来,除干净。
“和他们比起来,我这个圣子简直当得不像话。”艾维斯笑起来,将话题毫无预兆的转到了自己身上。
艾伦静静看他一眼,将整个长颈壶都推到了他手边。
艾维斯迅速双手捧住酒壶:“这是我能连壶一起带走的意思?”
“只要你不怕不方便。”艾伦说。
艾维斯的笑里便多了至少三成真心。
“你们追到这里,说明那名亡灵也已经逃到了森林边界附近。”艾伦站起身——他注意到艾维斯的骑士长已率先回来了。
一身白银护甲的男人背对小屋窗户而站,发梢上滑稽的扎着一小把鲜花——这是提醒自家圣子他们得走了的意思。
艾伦也不知道用“带花”来暗示“该走了”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反正他每次看见这位高大英朗的学长往头发上扎花,都觉得画面十分违和,偏偏对方还扎得一脸正气,让他想要委婉提醒的话从来说不出口。
……既然人家带花好像带的挺高兴的,就别多事了吧。
艾伦想着,和艾维斯打了个招呼后就往小屋里间走。
艾维斯在他身后说:“你猜的不错,这也是我带队到这里来的原因,我们大概还会在附近巡逻上几天,直到确认周围已找不到那名亡灵留下的痕迹,他会被判定为已逃入深渊森林深处,整场追击行动会随之终止。”
暗生物一旦潜逃进深渊森林深处,任何队伍都不得再继续前进追逐——这是条不成文的规矩。
艾伦打开了里间的药品存储柜,取出一个长条形带术法保温的盒子,他“唔”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了艾维斯的话。
艾维斯:“你突然进去做什么?”
“你的东西。”艾伦答的意简言赅,已又带着盒子走回了外间,他将长盒轻轻推至艾维斯跟前,“按着日期,你的下一次用药该在一周后,我本来准备明天去镇上邮寄给你,没想到今天和你见到了面。”
艾维斯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整整七个盛着淡色液体的小水晶瓶排开在盒内,窗外的阳光适时投了一束过来,将瓶身和里面的药液一并照得流光溢彩。
他合上盒子:“多谢。”
“和朋友客气什么。”艾伦道。
屋外,圣骑士长像与圣子心有灵犀,知道要说的话和要带的信息都已说完带到了,他转过身,开始稳步朝小屋走近。
“等这几天的追击工作收尾,我再来看你。”艾维斯离开前说,他拿走了药剂,但没带走长颈玻璃壶。
艾伦看着被留下的壶轻轻挑了下眉。
艾维斯坦然看着他:“等我下次过来的时候,你会把它装满后再给我的,对吧?”
艾伦:“……你还是快走吧。”
仿佛遭到了嫌弃也不以为忤,艾维斯笑眯眯退出好友的小木屋,等转身再面对一众从属时,就已换回了圣子应有的表情。
“走吧。”
金发的圣子语气平平,在骑士长的协助下重整着装,从脚一丝不苟到了头发丝。
他在黑发友人的目送下带队离开小山坡。
艾伦直到最后一骑的身影也弯过小道转角看不见,才遥遥看了眼一望无际的森林,然后转身回屋,清点起自己的工具包。
今晚正巧是月华草成熟的日子,他需要在午夜之前进深渊森林一趟。
那名逃亡的亡灵假使真的已逃进深渊森林,今晚对方能不能遇见他,就全看对方运气了。
“希望你走运。”他轻声说。
第4章
月华草虽然名字中带了个“草”字,实质上却是一种淡色的小花,它是制作绝大多数高级药剂所必需的基础材料之一,培育起来不算难,但采摘条件苛刻。
这些仅在夜里盛放的美人只有短短三个小时花期,三个小时一过,它们舒展的花瓣就会全部蜷曲,像被施了一打烘烤咒般飞快流逝水分,最后蔫头耷脑的缩成一团,成为草食魔兽也不屑去尝上一口的小小苍白尸体。
艾伦抵达月华草从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
今夜的深渊森林上空只有少许浮云,使清朗的月光能毫无遮拦的洒下来,这慷慨的月光照亮了这片月华草丛……也照亮了一片淡色小花间突兀横卧着的黑影。
艾伦:“……”
年轻药剂师在自己悉心呵护了一月的药材前站定,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乌鸦嘴、上前查看黑影情况及为惨遭减员的药草痛心疾首之间,他有限选择了最后一个。
毕竟对于一个正缺月华草的药剂师来说,看见一片马上就要成熟的月华草被糟蹋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我为什么没有提前想到要多做几重防护呢?
艾伦在心底质问着自己,他面无表情向黑影靠近,然后又顿住脚步。
是了,他设下的防护能驱魔兽,能避毒虫,能替这些保鲜期极短的小美人调节局部环境温度。
但它要命的不避暗元素,驱不走亡灵。
那横卧在月华草从里的“黑影”并不是天生长得黑,他被一件能从头包到脚的黑色斗篷严密裹住了,并且主人显然隐私意识极强,就连失去意识,都不忘拉好兜帽,浓郁到近乎粘稠的暗元素正缓缓浮动在他周围。
对于暗生物来说,这种浓度的暗元素就相当于他们的“血液”。
这是一名受伤的亡灵。
并且十有八九,就是艾维斯下午拜访时提到的那位。
为自己不幸丧生的药材短暂默完哀,艾伦静静看了这扑街的亡灵片刻,他能感到有个物件在他的随身口袋里震动起来。
“放心,我不会不管他。”黑发青年轻声开了口,像是在与某个没有形体的对象说话。
他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两声魔兽悠长的嚎叫。
而他对着空气继续说了下去:“前提是他没有做什么越界的坏事。”
物件的震颤停了下来。
艾伦迈开腿,小心避开幸存的月华草们,他抱起比想象中还要轻上许多的黑影,将对方转移到了一旁的树下。
原本严实罩着的兜帽随着“放下”这个动作轻轻抖了抖,昏迷过去的亡灵依旧没醒,但他的兜帽滑了下来。
尽管在抱起对方时就已有所预感,摸到了斗篷下包裹着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但当一颗空洞的头颅出现在眼前时,艾伦仍是一顿。
“黑影”大概是终身都不会有中年脱发秃顶的烦恼了——他浑身上下一根毛都没有。
遮盖在斗篷下的“躯体”是一副骨架。
那原应是眼睛的部位只余两个黑洞,再也看不出睁眼或者闭眼,它们黑黝黝的与艾伦“对视”。
而艾伦……艾伦很手欠地摸了人家脑袋一把。
当有一个圆滚滚,光溜溜,月光下依稀能反光的球形物体摆在眼前时,有几个人能忍住不上手呢?
反正现下看来,艾伦是忍不住的。
——还挺好摸。
摸完昏迷骨架的药剂师若无其事缩回手,继续往下揭亡灵的斗篷。
斗篷全部揭开后,骷髅终于露出了全貌——
上下半身比例标准,骨形端正,纯骨骼身高大概要比艾伦矮上小半个头。
以亡灵骷髅的审美标准来说,是个俊俏的美男子——当然美女也有可能。
骨架上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那几处实在显眼的伤痕。
肋骨有两根直接断裂错位,断裂面卡着至少两枚神圣符文加持过的箭头,左腿大腿骨上有羽箭洞穿的伤口,右髋骨上有三道剑伤,一道刀伤。
艾伦粗略检查过亡灵的受伤情况,心下有了估量,然后他将斗篷重新替人拢上了。
在把对方带回去之前,他还有月华草需要收拾。
虽然听上去颇显无情,但对于此刻的艾伦来说,一个身受重伤,可有没有“越界”还是未知的亡灵,并不比他采摘月华草来的更重要。
大约半小时后,幸存的月华草回收完毕,艾伦将一打装着药材的小瓶放入特制药材包,他才又返回亡灵骷髅身旁,将这重新黑成一团的亡灵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