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和他的小骨头[西幻](59)

第81章
　　终焉之地实在不是个时常能迎来访客的地方, 本地的亡灵们知道避着这里走, 魔族们轻易不会靠近这些对亡灵来说具有特殊意义的领地，而至于卡尔比之外的人类冒险家们, 偶尔能有二三人类访客进入亡灵聚居区就已是罕见，会来终焉之地的万里无一。
　　因此, 劳伦斯对伊莱的父亲印象深刻。
　　“……人类？”
　　三十多年前, 和现今看起来别无二致的银发领主第一眼看见那个满身风尘的年轻男人时, 是先发出了一声不怎么确定的疑问。
　　那会的劳伦斯已摸透了驱动浓雾的方法, 他的分/身与耳目终年覆盖在终焉之地上空, 这里的一草一木理应都逃脱不过他的管控, 可等他注意到自己的领地内多了一团正在快速移动的影子, 并且那“影子”还十分古怪, 像暗生物又非暗生物时，他难得有了亲自露面见对方一回的兴趣。
　　反正终焉之地这里几乎称得上是“身无长物”，最值得一寻的就是他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领主本尊。
　　这来历莫测的“影子”假如不是冲着他来的，还能是冲着谁呢？
　　而等难得兴致大发的银发领主飘然落到了“影子”跟前, 对方先为身前骤然涌动的浓雾警觉起来，“影子”便真如一团没有重量的光，他在一棵参天古木的粗枝上停住, 倏尔静止一切动作, 安静得像融化到了枝杈交错的阴影里。
　　劳伦斯也是这才发现，这陌生访客似乎极其精通潜行。
　　……却并不会亡灵们更常使用的隐身。
　　再仔细打量对方第二眼, 劳伦斯蓦然意识到了对方周身违和感的根源。
　　听到他语气不定的问出那句“人类”后, “影子”动了动, 似是点了头。
　　劳伦斯略一蹙眉，继而挥了挥手，一个月白色的半弧形罩子便在“影子”周身显现出来，正好将对方倒扣着罩在其中——这是个具有时限的防护罩。
　　有了这个防护罩的“影子”就仿佛松了口气，他再次微微一动，那让他面目模糊的暗色阴影便如同一张被揭下的膜，它水一般流动着朝两侧分开了，最终汇聚于“影子”背后。
　　水膜之下，露出的是一张年轻的，确实是属于人类男性的脸。
　　那男人脸上带着掩盖不住的疲惫之色，显然是赶路抵达这里的，但他那双眼睛同时又亮得出奇，里面不见半点疲态，像熊熊燃着两束小火苗，充满了坚定。
　　“感谢您愿意露面。”男人在向劳伦斯行了一礼后才开口。
　　他声音低哑，大概也是舟车劳顿所致。
　　劳伦斯没有与他过多客套，单刀直入的问起了男人来意和对方能不惊动防守就进入终焉之地的原因。
　　男人看上去大约也不会超过三十岁，面貌是年轻英俊的，眉宇间却像有一道捋不平的小小沟壑，像把让他烦闷的一切都聚在了这道沟壑里。
　　“我有两个疑问和一个请求。”他继续哑声说着，中途夹了两声咳嗽。
　　有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就随着这两声咳嗽飘到了劳伦斯近前，银发的领主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血腥气。
　　他脱离人类的聚居处太久，亡灵跟魔族就算受伤，也是流不出艳色的血的，以至于他如今嗅到血气，竟得迟钝上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
　　“……至于我能蒙混过入口防守，不触动警戒的原因，就是我身上的这件东西。”咳嗽完后，男人说完了他的话。
　　他将汇聚到自己身后的东西完全解了下来，它便轻飘飘落在了他手中，像一股能托在掌心里的暗色水，被他呈现给对面的银发领主查看。
　　劳伦斯只一眼就认出了这件物品：“幽影披风？”
　　他语气带上了些不可思议。
　　亚撒大陆上流传最广的三个传说故事并称“三大传奇”，每一个传奇都对应有一件引人垂涎的宝物，这三件宝物也被并称为“三大宝器”。
　　终焉之地固然访客稀少，与外界基本不存在什么往来，它的领主闭耳塞听，却还不至于连“三大传奇”是哪三大都不知道。
　　对于自己亲手铸下的那把剑竟能跻身“传奇”队列之一，劳伦斯是如何作想，这里暂且不提。
　　他对另外两大宝器都有所耳闻。
　　托那三五不时就要来终焉之地转上一圈，向他带来消息趣闻的对象的福，他恰好还十分了解那另两件宝贝的形貌与功效。
　　幽影披风据说能让持有者在他人眼中暗沉如影，除非使用者有意现身，否则他的气息、体温、脚步、乃至能量场都能被披风的力量所掩盖，就像黑夜里难以捕捉的魅影，在任何探测术法前都能使穿戴者悄无声息，不被注意。
　　这件宝器和霍尔之剑一样，也是长期处于下落不明状态，传闻说，它是某个隐世家族的家传宝物，该隐世家族现世时因家藏奇珍饱受困扰，才带着宝物一起销声匿迹，让幽影披风随家族一起成了个避世传奇。
　　因为该隐世世家据说还是个人类家族，所以幽影披风也“荣获”了备受冒险家们青睐的命运，每年都有人为了它在各处奔走，期望能发现它的踪迹。
　　市面上纵然也有幽影披风的仿制品，也能达成帮使用者藏匿身形的功用，可完全覆盖掉使用者的能量场却是唯有真品才具备的功效。
　　男人靠着这件披风成功混入了终焉之地，就已是最好的真伪检验证明。
　　“你身上的伤也是因为它得来的吗？”
　　在男人痛快承认了披风真身后，劳伦斯闻着那许久不见的血腥气，淡淡多问了一句。
　　男人便一愣，接着他轻轻提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唔，是有它的一部分原因。”
　　“你要是将披风留在这里，我虽说能用防护罩助你顺利走出终焉之地，可离开这里之后，你的安危我便没法继续保障。”劳伦斯沉静注视着对方，“你确定要留下这件能给你增加保命和逃脱机会的宝物吗？”
　　男人就轻轻“嘿”了一声，大概是终焉之地领主并不如他所想，是个冷漠难亲的人，他虫劳伦斯眨了一下眼睛，那张初见时写满疲态的脸竟一瞬间神采飞扬起来：“您以为我是一路靠着它东躲西藏，才保住了小命抵达这里的吗？”
　　那神采飞扬犹如昙花一现，眨眼又从男人脸上退了下去。
　　他看着已交到劳伦斯手上的三大宝器之一，唇角弧度骤然尖刻起来，眼底带着讥诮：“它搅出的腥风血雨已经够多了，我只想找一个足够人迹罕至的地方将它丢出手，而您这里再合适不过。”
　　“你就不怕我也有私心？”
　　“不怕。”凭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男人朝劳伦斯摇头，他说完话后静静看了银发的领主片刻，忽然没头没尾的道，“因为您也是星星之一。”
　　“……什么？”
　　劳伦斯还在为男人的费解，他意识到自己直到此时，甚至都还没问过对方的名字。
　　就见男人不依靠着披风，也轻松在古树枝叶间凌空一跃。
　　他动作轻巧的像阵轻飘飘的风，却又和风不同，连一片叶子都没惊动。
　　“我期望能在您这里找到短期内增强的方法，期望能找到让混血亡灵长期以人类形态生活下去的原因，期望能脱手这件宝器，让因它而起的纷争在您这里平息。”站在一根离劳伦斯更近的粗枝上，男人再次弯腰向劳伦斯行礼，这次用的却是人类世家的古老礼节，“您帮我几乎达成了所有目的，真的让人十分感激，我会尽全力让您今日的决定有所回报，只是它可能来得会稍有些迟，不会太快。”
　　不管是解答对方的提问，还是收下幽影披风，对劳伦斯来说都只算的上是举手之劳，他本来也没想过要从男人这里收到回报，只直觉能让对方千里迢迢而来的，恐怕不仅有“脱手披风”这个原因。
　　但大概是在这里待得太久，对什么都有点倦怠，连被激出的好奇心都有限。
　　男人不答，那恩怨听上去和人类纷争有关，劳伦斯便也没有追问的兴致。
　　这突如其来的访客就和他来得令人一头雾水一般，留下一句神棍气十足的“您也是星星”后，他就带着劳伦斯的答案又匆匆走了。
　　“那他的名字……”
　　劳伦斯的话音落下半晌，伊莱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到了空气里。
　　“奥米茄，姓氏不详。”劳伦斯说，“在拿到了亡灵长老的信息后，我才确定当年来过的那个年轻男人是你的父亲，而他口中的‘混血亡灵’要么是你，要么指的是你的母亲——现在看来是指的是你的可能性更大——我给了他一个能压制住混血体内暗元素的方法，尤里乌长老说，在你体内发现了用同种方法嵌入的封印。”
　　“……谢谢您。”
　　伊莱道谢的声音近乎喃喃自语，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梳理接受自己获得的信息，劳伦斯却是依旧面色淡淡，他手向面前的金发青年伸出，看起来只是随意一翻转，一团水一般的东西便出现在了他手上。
　　“我觉得这个应该交给你。”劳伦斯道。
　　伊莱怔怔看着他取出的东西，他一时没接上话，艾伦就轻轻捏了下两人还交握的手，上前一步，替他接了道：“可当年，伊莱的父亲正是希望它能彻底从世人眼中消失，谁也追踪不到，才将它交给了您。”
　　“那确实是他的选择。”劳伦斯微微颔首，“而我的观点是，既然你们眼下已经身处麻烦旋涡，有极大的可能会使用到它，你们就应该将它带着。”
　　话音未落，这位银发的前辈一扬手，曾为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宝器就晃晃悠悠飞到半空，只等它的新主人接住。
　　“拿着吧。”劳伦斯说，“奥米茄当年抛下它，不乏有希望纷争从此平息，他的家人也能从中受益，从此少了一方人马盯梢，从此安逸和乐的想法，可假如是用这东西来保护他自己的孩子，助他自己的孩子和‘希望’一臂之力，我觉得他不会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