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拔旗英雄传(52)
东方未明沉思着在下棋亭的血泊周围来回走动,“下雪,是文试前一日夜里才开始的;而那日白天,我在雕像上看见人头时,高鸿飞的尸体应该就已经在这里了。这一整天的时间,即便把尸体用油布、麻袋之类的东西盖好,万一被华山弟子或者那名老仆看见,通往下棋亭的山道上隆起一块儿,起了疑心下去一探,不就全完了。不过,我听丁师兄说起他们把遗体运上东峰的办法时,突然想到一个主意。高鸿飞的尸体,可以藏在布袋里,然后用绳索悬吊在悬崖侧面——绳子的一端就绑在这亭子里的石柱上。这样唯一留在地上的只有一根细细的绳索,从远处便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了。”
傅剑寒一锤手心,“有理。我看他多半就是这么做的。”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我总觉得这个解释,太简单了。” 东方未明小心翼翼地走到距离悬崖不到半尺之处,低头向下俯瞰,“如果当真是童大邦假死脱身,用高鸿飞的尸体替换了自己,那么登山的时候,山道旁的那个头颅,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若是想更好地实行那个偷天换日的计划,难道不该早早地将头扔下悬崖,让人找不到证据吗?高鸿飞有头而无身,童大邦有身而无头——不是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原因了么?何况别人都没有看到人头,偏偏摆在我面前;莫非幕后黑手还好心提示我不成?另外袭击曹掌门的是‘箭’,杀害丁师兄的凶器也是‘箭’,而童大邦偏偏又是使用弓箭的好手,这是否又是一种暗示?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缘由——童大邦还活着。但这种送到我眼皮底下的谜底,我偏偏就无法相信。”
“未明兄的意思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鸿飞是蝉,童大邦是螳螂,那么杀死他的真凶,就是‘黄雀’。”
傅剑寒道:“你认为,童大邦还是死了?”
“正是。这样才能解释那一声‘惨叫’的由来。他不惜假死才逃离此地,大喊一声吸引别人的注意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但他的尸体又哪儿都找不到——我当初就想过,下棋亭三面绝地、一面通往东峰,如果童师叔没有爬上去,那他的去向就只有一种——”东方未明指了指脚下的悬崖。“下面。”
傅剑寒猛然会意,三步并两步地跑到鹞子翻身之下,扯了扯从上方垂挂下来的铁链,又往上爬了两步。“你是说,当时这条‘路’被人做了手脚?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前日华山派的那个大师兄不是从上面下来过一次,来确认童大邦的生死么?他通过这里的时候可完全没发现什么异常……难道说,真凶就是他?!”
东方未明道:“我也觉得此人可疑。不过昨日曹掌门遇刺时,封师兄和丁师兄都是站在掌门身后的,而那支箭却是从前方射来;站在后方的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或许他还有其他同伙?”
“如果他需要同伙,那他就不该那么着急地害死童师叔。毕竟童大邦的射术高明,可以配合他完成行刺的计划。之后再让这个人消失就是了。”
傅剑寒摊手道,“那傅某可实在想不明白——毕竟我们谁都没有见到童大邦的尸体,或许他的确没死?惨叫一声虽不自然,但也可能是他故意为之,引人生疑?生生死死,真真假假,谁又说得准呢?”
东方未明抱头蹲到了地上,“你这个人真烦,越说我越糊涂。” 他低头正对着地上的一滩血迹,喃喃道:“箭……箭头有毒……见血封喉……” 忽然他猛地站了起来,揪住傅剑寒绑在衣服外的带子。
“我需要耗子。你能给我耗子吗?”
傅剑寒苦笑道:“……傅某又不是专门养耗子的。”
“我不管,现在就要。”
“其实未明兄只想要活物试毒对吧?那我随便捉点什么……这华山上的飞禽走兽总能猎到吧……”
“要快,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要不我们去偷华山派养的鸡吧。”
“咦?”
东方未明离开之前,从鹞子翻身处的铁链上刮下来许多铁锈粉屑,用手帕包好了,小心翼翼地踹在怀里。接着两人回了玉女峰,蹑手蹑脚地接近华山派的后厨——柴房后面有个用篱笆圈起来的庭院,里面养了十几只蛋鸡,都在悠闲地踱步,或在地上抓刨,啄食谷粒。还有一只打鸣的公鸡,红冠长尾,生得十分威武。
两人屏住气息,藏在房屋侧檐下面观察情况。傅剑寒为难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道:“那个……一定要偷吗?不然我们直接和管后厨的大娘商量一下,请她行个方便?毕竟未明兄是在为华山派的事操心嘛。”
“要是找华山派的人讨要,势必要解释我要用这只鸡干什么。”东方未明小声道,“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对毒物很精通。这华山上,并不全是朋友。”
傅剑寒被他说服,心中充满了为兄弟牺牲面子的情怀,大义凌然地道:“要哪一只?”
“给我抓那只公的。”
傅剑寒一想不对啊,这么多母鸡丢了一只也不是很显眼,但只有一只公鸡你却偏要把他偷了,这不是找事吗?“母鸡不行?”
“就算你去捉母鸡,公鸡也一定会来啄你的。信我。”东方未明恳切道,“况且这公鸡站的位置好比众星拱月,你若有能耐将它偷出来,就好比万军之中直取上将首级——是不是特威风!特豪迈!!”
“……”傅剑寒用手捂住脸,平静了片刻,方才面无表情地道:“那我去了。”
“去吧!风萧萧兮——易水寒——”
“唱这个不太吉利吧……”傅剑寒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东方未明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稻谷:“壮士拿好,樊於期的头。”
傅剑寒抹了把冷汗,身子一纵,将侠影诀的轻捷、急促发挥到了极致;冲进鸡群中又变幻了三种步法,身子倾斜、右手贴地一捞,便将那只公鸡抄在怀中;远远看去就像一阵风把一团毛球吹了起来。但那公鸡也不是善茬,十分地好勇斗狠,在他怀里扇翅扑腾,尖喙乱啄;几乎要飞起来用鸡爪猛蹬一脚。他一时拿捏不住,慌乱中喊了一声“未明兄接着!” 就顺势把公鸡抛过去。
“哇别给我!”东方未明急得大吼,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双手夹住两只翅膀的根部,拿得离身子远远的。那鸡的脖子一伸一伸,老想啄他的手背——这勾起了未明恐怖的回忆,马上反手将公鸡扔回给傅剑寒,“——千万别弄死了!”
“什么动静?!”后厨里,一位胖墩墩的大婶儿抄着擀面杖跑了出来,远远地瞧见一地鸡毛和两个奔走如飞的背影,登时大怒,“站住!小贼!!!”
“……这大婶轻功好强啊!!” 东方未明一边跑一边叫苦不迭,“不愧是华山派!跑山路都和平地一样——”
“未明兄,未明兄你帮我拿会儿可好?” 傅剑寒不断地扭动脖子和肩膀,险险避过尖喙的一再攻击。“这鸡的速度好快!堪比点苍派的追魂七剑——”
“剑法不是你的强项么!我对抓鸡更不在行——”东方未明边跑边说。这时院子里刚好走出一名锦衣白发的俊俏公子,险些被他一头撞倒。“傅兄,东方兄,你们这是——”
东方未明连声道:“剑南兄救我们!”然后身子一闪,绕着任剑南打了个转,拐进了通往院落之间的小路;傅剑寒也紧随其后,眨眼功夫便跑得不见踪影。任剑南不知所措地站在岔路口,没多久,后厨大婶便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这位少爷,有没有看见两个偷鸡小贼?!”
任剑南哀叹一声,掏出袖子里的锦囊,“他们二人……是在下的朋友。大娘,那只鸡要多少钱,在下照价赔偿。”
“倒不是缺几个钱!!”大婶儿还是怒不可竭,“整个玉女峰就这一只会报晓的鸡,他们偷去煮了也好炖了也好,这峰上靠什么叫人晨起?!”
任剑南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我那两位好友,虽有时行事古怪,却都有一副侠义心肠,绝非偷窃成癖之人。他们一定要那只公鸡,想来必有什么用处。我先给大娘赔罪了。”说着将一锭银子塞进大婶儿手心。
“有什么用处?除了炖能有什么用——”大婶儿愤愤地接过银子,蓦地脸色一变,“难道说……要公鸡血来驱邪么?咦——”她好像想到什么,慌慌张张地回去了。
大婶走后片刻,东方未明和傅剑寒才静悄悄地从任剑南背后的屋子里探出头来。公鸡被他们捂得蔫蔫的,但东方未明把它从床下拉出来时,还是被狠啄一口,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任剑南忍俊不禁道:“东方兄,傅兄,能否给小弟解释一下事情的始末?”
傅剑寒把身上的鸡毛一片片拈下来,摇头道:“傅某也不清楚。不过为兄弟赴汤蹈火,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不过偷了一只鸡而已,不要搞得好像刺秦回来一样好吗?”东方未明道。
“还不是你先开始唱易水寒的……”傅剑寒帮忙摁住鸡身子。
东方未明从怀里逃出那一包铁锈粉,往鸡身上洒了些许,公鸡看上去毫无反应。他又用飞镖在鸡冠上轻轻划了一道伤口,再往伤口处洒了一把铁粉。那只鸡先是原地打转了一会儿,转着转着,便倒地不动了。
“死了吗?”任剑南惊道。
“死了。”东方未明拎起鸡翅膀晃了晃。“见血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