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圆(92)
护士叹了声气,语气又无奈又佩服:“你能捡回这条命啊,全靠了你这位朋友,你是你朋友一路背回到救助点的。”
“他小腿骨折,又发着高烧,根本走不动路,最后一公里路是一点点爬过去的,到救助点的时候啊,手臂和腿已经被地面磨得血肉模糊,根本没一块好肉,最用力的一条腿,生生磨掉了一层皮肉……”
那是足以痛晕过去的程度,但这位沈先生却从头到尾没喊一声疼,事后救援人员去现场看过,一路都是血痕。
“太惨了,连救援人员都不忍心多看。”小护士露出不忍的表情,“我当护士这么多年,咱们这儿又常年遭遇地震,但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
“他那时候其实已经力竭了,就是硬生生熬着一口气,直到把你送到救助站,才终于卸了这口气,彻底撑不住晕倒了。”
真的很难想象这人这一路是怎么过去的,如果是父母子女倒是可以理解,但作为朋友,这真的是……
他俩当时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小护士就在旁边,简直被震惊得不行。
而且这人吧,真是铁长的,中途竟然又醒过来一次,别的什么也不问,开口第一句就是问他们自己朋友怎么样了。
“我们王医生跟他说您刚被推进去手术,马上就该到他了。结果他居然还不乐意,都伤成那个样子了,竟然还想着爬起来看您。”
“您是不知道,当时他眼神都是懵的、话也说不利索,就这样还想着同我们犟呢。”
护士说的简单,顾砚的心却紧缩成一团,像被什么揉着、踩着,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人是怎么同医生护士犯倔的,说不通、劝不听,就像他一次次地逼对方远离,那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一个人,骨子里其实是很倔的。
他用力咽了下喉咙,问护士:“后来呢?”
“还能有什么后来啊,被我们推进手术室,吸了麻醉,直接消停了呗。”
护士有心玩笑一句,顾砚却完全笑不出来,视线牢牢地定在旁边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护士又替他量了体温和血压,然后说:“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他这身伤看着是吓人,好在都是皮肉伤,已经做过清创,等退了烧、伤口不感染的话就没什么大问题,养养就好了。”
“就是有些地方可能会留疤,不过现在医。美那么发达,实在不想要的话去除也很简单。最主要是您俩福大命大,都没什么事,那才是万幸……”
第88章
顾砚对昏迷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时候听护士讲出来,恍然觉得像一场梦。
他有心想等另一个人醒来,要好好问一问对方,但到底是刚做过手术,身体还虚着,说不了一会儿话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病房中亮着橘黄色的灯光,沈栖坐在病床边的轮椅上,握着他的手很轻地揉着、捏着。
他睁眼望过去的时候两人的视线不期然撞在一起,后者下意识松开手,紧接着又更用力地握住,轻轻地叫他的名字:“顾砚。”
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雀跃,两行泪却顺着通红的眼眶滑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是滚烫又灼人的。
沈栖的两条胳膊缠满了绷带,左腿更是打上了厚厚的石膏,脸色惨白的可怕,一双嘴唇被咬得皮开肉绽,又红又肿。
顾砚想,护士没骗我,这人看起来的确是又惨又狼狈。
握着他的手还很烫,高烧应该还没完全退下去。
“你怎么……”他想问你怎么不在自己的病床上待着、或者你怎么坐在这里。
但这些问题显然都是废话,还能为什么呢,因为沈栖沈栖担心他、放心不下他。除此之外还能因为什么呢。
所以他没再问下去。但沈栖却听见了,反问他:“什么?”
顾砚摇了摇头,仍是不打算说。
他明明一直把人护得很好,无论是分手前还是分手后,都不太乐意对方受一点伤,可是这人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样子。
护士说救援人员不敢细看沈栖带他走过的那一路,而他同样也根本不敢想象这人是怎么发着高烧,又拖着一条受了重伤的腿,把他从几公里之外背到救助站的。
没法想,一想心口就痛得要命。
不敢想却忍不住不去想,以至于昏睡的那几个小时里他陷入了一场噩梦。
梦里他们又回到了几十个小时前的夜里,他趴伏在沈栖的背上,眼睛睁不开、身体动不了,神智却是清醒的。
他亲眼看着沈栖拖着一条断腿,四肢并用的跪爬在那条崎岖黑暗的路上,向着远处的灯火一点点挪动。
“顾砚。”“顾砚。”“顾砚。”……
那人不住地叫他的名字,每前进一步,地面上就洇出一块鲜红的血渍。
胳膊被磨破了、双腿被擦伤了,豆大的汗水顺着额角、下巴淌到地上,和鲜血混在一起,斑驳又惨烈……
梦里的顾砚在对方耳边一遍遍地说:“算了吧”“放弃吧”“别管我了”……
但他嗓子像是被人点了哑穴,任凭他怎么声嘶力竭的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
醒来后梦境里的人和现实里的人重合在一起,叫他生出几分难以置信的恍惚。
短暂的失神后,他才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找到一点真实感。——他们此刻都好好的在这里,噩梦和痛苦都已经过去了。
但过去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顾砚无法对这一切做到无动于衷。
在山上时不能,现在更不能。
那是他深爱过的人,曾经因为对方做菜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便心疼得再没让人进过厨房,哪里又受得了对方为自己受这样重的伤。
即使狠话说的再多、即使发过誓再不会对这人心软妥协,但真的到了这一步,却不可能真的铁石心肠。
他顺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姿势,反抓住沈栖的手,问:“疼么?”
沈栖像是没想到他会关心自己,脸上明显怔愣了下,而后才笑了笑,声音很低地说,“不疼。”
其实怎么会不疼呢,无论是说的人、亦或是听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假话,可一个说了、另一个也无意拆穿,相互握着彼此的手,谁也没再说什么。
直到护士推门进来,顾砚才收回手,神色不自然地朝护士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过来的还是下午那名护士,她是日常来查房的,给两人测了血压和体温,又叮嘱沈栖好好休息、不要任性。
“沈先生,您可真是不配合我们工作啊,跟您说过多少遍啦,您现在最好就是卧床休息,当小腿骨折是闹着玩的吗,一不小心骨头长歪了怎么办?”
“人家都是躺个半个月一个月的才下床,您倒好,半天都待不住。顾先生现在这个样子也动不了,您还怕他是要跑了还是咋样,这盯宝贝似的盯得牢牢的。”
“待会儿要上床的话记得一定要按铃喊我们,千万别自己乱动,上厕所什么的也一样,这边有护工可以帮忙的,记住没?”
沈栖也知道自己是给医护人员添了不小的麻烦,但顾砚就是他的宝贝,他就是想守着他、看着他、想离的更近一些。“嗯,谢谢。”
护士没见过这么轴的病人,逮住机会就拆沈栖的台:“顾先生您是不知道,下午您睡着时他躺在旁边那张床上打点滴,眼睛却一刻不离地落在您身上。”
“后来还是我们一个小护士不忍心看下去,帮他把病床朝你这边推过来一些,然后沈先生他啊,就伸出胳膊把您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足足握了一下午呢……”
沈栖耳朵尖红成一片,一会儿抬起眼睛、一会儿又垂下眼眸,像是想阻止护士说下去又找不出合适的话。心里纠结成麻花,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