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要勉强(49)
回应他的,是安静的空气。
理智极速锐减的情况下,沉默在他看来就代表默许。他顺着骨骼的起伏缓缓移动手指,捏住楚珉细瘦的手腕,尝试着,拿走了楚珉指节绷紧的手……
唇齿间呼出的热度,在这间装修雅致的浴室里来回碰撞,几欲点燃空气。
本就脆弱无力的神经,此刻被人全权掌控住,浓度过高的酒精,也毫无章法地在血管中横行肆虐着。
楚珉有些脱力,支撑不住般仰靠在贺闻逍的肩头,下颌连同脖颈几乎绷成一条平滑的线,喉结缀在上面,不安地滚动着,又被贺闻逍发烫的掌心覆盖住。
时间在这偌大的浴室里仿佛凝滞,身体终于瘫软下来的时候,楚珉重重靠进贺闻逍怀里,累极般闭上眼,颤动的睫毛高频率地抖落着阴影。
每次楚珉被惹到不高兴,都欠奉眼神。
然而此时此刻,贺闻逍内心却莫名起了一阵愉悦,他勾起唇角问:“生气了?”
楚珉道:“没有。”
贺闻逍有些惊讶,又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楚珉半睁开眼,迷离的目光扫过贺闻逍英俊的眉目,说了句:“小混蛋。”
贺闻逍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燥热,“那小混蛋刚才让你舒服吗?”
“嗯……”
贺闻逍有些得意地拥住楚珉醉酒绵软的身体,听他一句句地小声回应自己,不由几度收紧手臂,有些贪婪地嗅着对方肩窝的气息。
此刻的楚珉简直太好说话了,如同一株被雨水频繁打搅却依然报以幽香的温顺睡莲,就好像无论被他问什么,都会说出他想要的回答……哪怕是那个他曾最不抱期待的请求。
他这样想,也这样说了。
“哥。”他低低叫了一声,“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楚珉胡乱洗完澡,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贺闻逍走了没有。
半小时前,当贺闻逍蛊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的时候,他其实心动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回应贺闻逍,而是让贺闻逍放开他,早点回家去。
他记得贺闻逍离开浴室的背影,有点失落,有点不甘。
迷迷糊糊间,他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有逼仄黑暗的小阁楼、害他母亲的人渣,还有六年前,西装革履找上门,抖出贺闻逍真实身份的贺家大少……
不安如同一张大网,将他铺天盖地缚住。
他挣扎了好久,才从梦中惊醒,窗外依旧是漆黑一片,他才睡了两个小时。
喘着粗气坐起身,楚珉将脸埋在双掌之间,深呼吸了几下,数分钟后,他就着壁灯的微光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却不小心把搁在一旁的钱夹碰落到地上。
钱夹仰面摔开,原本插着枫叶的透明夹层空空如也。
楚珉一愣,捡起钱夹翻来覆去寻找,动作近乎粗暴,却一无所获。
枫叶丢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脏猛地下沉,还未完全醒酒的大脑一时间有些空白。
他无比艰难地回忆起,自己坐在露台喝酒的时候,曾拿出它把玩过。
他立刻翻身下床,快步走出卧室,急匆匆穿过偌大的客厅,用力拉开落地窗。
然而,整个露台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几个小时前散落在地上的酒瓶和酒杯悉数不见踪影,甚至连一个能藏匿枫叶的死角都没留下。
站在五月中旬的夜风中,楚珉眼前阵阵发蒙,只感觉手脚发凉。
“你在找这个吗?”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楚珉猛地转过身,贺闻逍就站在客厅中央的灯下,并没有离开这座房子。
而他手里,正拿着那片斑驳不堪的老旧枫叶。
悬空的心脏重重落回胸腔。
楚珉被失而复得的浓烈情绪推着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在看清贺闻逍表情的须臾顿住脚步。
贺闻逍轻笑了一声,“你那天告诉我,它是你收拾东西顺手找到的旧书签,可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书签,你为什么这么在意?”
楚珉下意识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看到贺闻逍眼珠朝下,唇边的弧度染上玩味。
他顺着贺闻逍的视线低头,才发现自己连拖鞋都没穿,赤着脚就跑出来了。
反驳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口。
楚珉向来厌恶欺骗,相信任何谎言终有一日会得到报应。而他那天在贺闻逍家匆忙撒下的谎,如今果然被奉还了。
“你明明在乎我们之间的感情,当初却偏要和我分手,连一句像样的理由都不肯给我。”贺闻逍一步步走到楚珉面前,“哥,我想不明白。”
眼前身着正装、眉眼锋利、个头超过一米九的男人,此刻眼眶微红,深邃的眼中仿佛蒙了层摇摇欲坠的水雾。
楚珉被贺闻逍心碎的目光击中,却又觉得好笑,他下意识想要掏烟盒,摸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穿着睡衣。
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有些疲惫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妈的事情,还想不出当年我为什么不要你了?”
贺闻逍被楚珉反问得一怔,几秒钟后,横亘在心头折磨他六年的困惑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痕。随即,那裂痕如蛛网般扩散,轰然破碎的声音震得他胸腔发颤。
原来楚珉是在怪他隐瞒家世。
可直到分手那天,他都没有告诉过楚珉他父母是谁,楚珉又是如何得知的?
但他此刻已经没心思去纠结其他了,他连忙解释道:“因为我和他本质上就不一样,无法同他产生任何共情,我没告诉你我的家世,是因为当时我已经和贺家断绝关系了……”
还因为你说最讨厌富二代。
后面的话,贺闻逍没再说下去。
纵有千般理由,他骗了楚珉是真,他让楚珉联想起那个人渣,心生不安和恐惧。
楚珉还在等贺闻逍继续解释,想听贺闻逍如何说破大天,却看到刚才还红着眼睛、气势汹汹逼问他的男人,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头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声。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冷淡地问:“你要说的就这些?”
“给我个机会好吗?”贺闻逍忽然抬头,牵过楚珉的手,不由分说包入掌心,动作带着几分固执,“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我和那个人渣不一样。”
楚珉蹙眉道:“你要怎么证明?如果我对你不满意,你是不是就会立刻从我身边消失?”
贺闻逍道:“不会。”
楚珉有种被耍的感觉,差点气笑,却听贺闻逍又说:“不会再做错事,也不会再放你逃开。”
灯光的暗影下,贺闻逍眼底流淌出几分令人心惊的阴郁,整张脸过分偏执,好像随时都会失控,然而,他却只是微抿薄唇站在那,执拗地等一个答复。
通向露台的落地窗洞开着,夜风肆无忌惮卷起乳白色的窗帘,也吹乱了楚珉的头发。
楚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只感觉周围整个空间连同他的心绪一道,好像全都失了秩序。
当初他匆匆斩断和贺闻逍的一切,说白了就是害怕沉沦,害怕贺闻逍强行将他变成一个专一的情种后,自己却原形毕露,高高挂起,笑看他泥足深陷。他有多离不开贺闻逍,就有多怕。
然而这六年来,他从未真正走出过贺闻逍在他心里建起的围城。
如今,他不再是当初那个二十出头遇事慌张的毛头小子,在名利场浮浮沉沉这些年,情绪内敛了,心境也有点变了。有些事情,与其被人牵着鼻子走,倒不如将牵引绳攥在自己手里,反客为主。
酩酊一场,虚惊一场,又被贺闻逍闹了一场,楚珉原本酒还没醒全,这会儿更是头疼欲裂,耳膜嗡鸣,太阳穴突突直跳。
“算了,就这样吧。”
楚珉挣开贺闻逍的手,脱力般摇摇晃晃朝卧室走去,然而下一秒,便被人从身后死死抱住,耳边传来急切的声音:“就这样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楚珉看了眼环在自己腰上肌肉鼓胀的手臂,捏捏眉心,叹了口气道:“你这么缠人,除了暂时先给你这个机会,我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