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杀(31)
11月11日,星期四。
*
今天是学校运动会的开幕式,高晖没有报名。但他的同桌参加了田径队。
当初说好,运动会的时候,他要来给曾连喜加油。
这一天,他还是想去观赛。
高晖没有去学校,去了一间咖啡厅。
咖啡厅在四楼,东北角窗户刚好能望见九中的操场。
近几年,运动会的开幕式越来越夸张。
去年高晖和几个男生排了一个机械舞。今年再看,学校里的女同学不甘示弱,开场就是劲辣热舞。
运动场上气氛热烈。
高晖有一个望远镜,早准备好给曾连喜加油用的。
之前想着,近距离在观众席上看个仔细,如今却要隔得老远,寻找对方的身影。
一直没见到。
曾连喜肯定不会在开幕式上出风头。
运动会的时间安排和去年差不多,田径比赛在下午。
高晖在咖啡厅坐了大半天,从咖啡到午饭,又到下午茶的时间,终于等到了男子田径比赛。
运动场上的同学实在是太多了,距离又很远,就算高晖举着望远镜,他也看不清同学的模样。
不过,他对曾连喜很熟悉,他觉得凭一个模糊人影,就能认出来。
他在场上环视一圈,人呢?
他把焦点定在比赛的起始位置,忽然见到一个人向着比赛场地冲过来。
那正是曾连喜。
骨架小,人却很清高。
他报的项目是长跑。他很低调,估计在场的很多同学都不知道这是谁。但他跑起来跟风一样,身姿爽利。
高晖的镜头一路追着曾连喜。到了紧张刺激的追赶阶段,他不禁为曾连喜捏了一把汗。
曾连喜追上了第一名。
高晖忍不住说:“好样的。”
但,他没有准备好去见曾连喜。
他是一个别扭的孩子。明知这个时候不该和曾连喜怄气,但心理上过不了那一关。
他为曾连喜鼓了掌,之后离开咖啡厅。
高晖决定去一趟安桦县。
*
高晖已经四天没有消息了。
班上的同学个个都在讨论那一个视频。
老师安抚说,一起等待事情的真相。
没有高晖,曾连喜融入不到同学中的小团体。
运动会结束,他一个人回家。
半路被苏迁叫住了:“你知道高晖去哪里了吗?这几天他手机关机了,我们都联系不上。”
曾连喜摇摇头。
星期日那一个晚上,他和高晖谈得好好的。但是后来,高晖再也不和他联络了。
高晖退了酒店的房,一个人走了。杳无音讯。
曾连喜发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你不知道,何冠也不知道。唉,我也不知道。”苏迁挠了挠头,“希望他没事吧。”
曾连喜看了看何冠。
自从事情发生,何冠变得非常沉默。往常的的斯文变成了阴沉,心事重重。
当然,曾连喜也是愁容满面。
如果连高晖父亲都怀疑高晖,高晖还能相信谁呢。曾连喜担心,高晖受到父亲的刺激,一时想不开了。
*
曾连喜回到家。
只见客厅里坐了一个陌生人。
舅舅和那人聊天,语气很客气。
“连喜回来了。”曾正鑫对那人说:“他就是连喜。”
那人转过头来,是一个中年男子,留着利落的寸头。大概平时不苟言笑,笑起来不大自然:“这就是连喜呀,这么大了。”
“是啊,今年读高二了。”曾正鑫站起来,“连喜,这是你的叔叔。”
叔叔,就是父亲的兄弟,但曾连喜对父亲这一个概念是完全陌生的,从他懂事起,他就没有父亲。眼前的这人是一个陌生的亲戚。
曾连喜没有反应,站在原地。
那人察觉到什么,尴尬地看了看曾正鑫。
曾正鑫笑了笑:“他那时候还小,现在可能忘记了。”
那人跟着笑:“我叫方宏,是你的叔叔。”
曾正鑫:“连喜啊,这真的是你叔叔,听说你爸找你找了很久。”
曾连喜对突如其来的陌生叔叔,生出不祥预感。一个不闻不问十几年的人,突然找上门,大概不是好事。
方宏和曾正鑫笑得热络。两个成年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双方都给了台阶。
只有曾连喜,坐在单人沙发,一直面无表情。
方宏又和曾正鑫唠嗑了几句,进入正题:“连喜啊,你爸爸,也就是我的哥哥,前阵子生了一场病,可能比较危险。他托我过来,请你过去,他想见一见你。”
果然不是喜事。曾连喜冷冷地问:“见我做什么?”
方宏也料到会是这般态度,他搬出了答案:“你是他唯一的儿子。”
“我不认识他。”曾连喜起身,进去房间。
曾正鑫立即打圆场:“这个事吧,太突然了,孩子一时接受不了。”
方宏点头:“是没错。但我哥的病来得非常突然。我就想带人过去,给他看一看,好让他安心。”
方宏没有坐多久,他对曾正鑫说:“麻烦你多劝劝孩子。”
曾正鑫送走了客人,敲了敲曾连喜的房门。
曾连喜只得过去开门:“他走了?”
“是啊。他主要是来见你的,你不见,他当然要走了。”曾正鑫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人吧,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一旦失去了,人生就有很多很多的遗憾。可能以前不见,将来有机会再见,但到了现在,听你叔叔的意思,机会不大了。”
曾连喜绷着脸:“如果不是他抛弃我妈,我妈不会过得那么辛苦。”
曾正鑫拍拍曾连喜的肩膀,“见或者不见,都尊重你的意思。”
曾连喜听姥姥说,那是一个人渣。
他不会对人渣有什么眷恋,他甚至没有思念过父亲。
这一个父亲,最后的愿望是见他一面。
过去的十几年,为什么没有想过要来见面呢。
母亲已经去世,如今父亲也将要离开。是不是真的尘归尘土归土,上一代的恩怨就此终结了?
他没有答案,但他不愿去见一个临终的陌生人。
迷茫之际,他想问一问姥姥的意见。
第27章 11月12日
11月12日,星期五。
*
这是高晖第二次来安桦县。
山清水秀的地方,未必就是冬暖夏凉。刚刚过去的那一个夏天,这里特别热,而且燥。鸟雀成群,在枝头上没完没了地叫。
村子里,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正值壮年的人都出外打工了。
他上一次来的,是村里的祠堂。
这一回他问的,是去孙明磊家的路。
胡须大叔戴着一顶草帽,眯着眼睛望了望另一个方向:“孙家啊。你从这里拐上去,竹林边上第三间就是。”
“谢谢大叔。”高晖沿着胡须大叔的方向走。
胡须大叔回头嘀咕说:“现在还有人来找孙家?”他压了压草帽,去自己的田地了。
孙家大门紧锁,锁上还落了灰尘。
高晖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他仰头看见,屋檐的一角已经结下了蜘蛛网。趴在网上的蜘蛛迅速地爬走了。
他再次敲门。
里面无人,连窗户也是紧锁的。这里贴的是老旧的窗纸,纸张已经发黄,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这时又一个大叔,扛着锄头走过。
高晖问:“大叔,请问孙家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大叔听了这话,很是惊讶,使劲打量他。
高晖穿着T恤牛仔裤,戴了顶棒球帽。
这一身行头很普通,但人特别招眼,想来还是气质的问题。
大叔问:“你是从城里来的?”
“是,大叔。我来找孙家,孙明磊的孙家。”
“孙明磊啊。”大叔低了声音,“他在几个月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