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花(32)
他这一整段话描述得云里雾里,但段喆全部听懂了。
白砚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那天发生的一切仍如昨日般清晰。
林一将身体虚靠在饭店走廊的白墙上,望向他的眼神很空洞,也很迷惘。
他紧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后来一直躲着我,是因为那盆花,还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一次,白砚初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我本来只是……”白砚初懊恼地闭上眼,把声音放得很低,“我只是想安慰一下他。他看起来……实在是太难受了。”
这段似曾相识的对话让段喆脑中一震。
他有一瞬间的迷茫,怀疑自己失去了指责白砚初的立场。
直到第二支烟快要燃到尽头,指间的灼热才将段喆拉回现实。
他把烟头捻灭,问白砚初:“所以,你现在对他是什么想法?”
白砚初也整理好了情绪,平静地回答:“我想照顾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段喆从烟盒里又抖出一支烟,对他的两个回答都不满意:“我问的是,你对他是什么想法,不是你想怎么样。”
他的语气里没了之前的平和,显得有些冷淡,白砚初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
“我喜欢他。”白砚初坦诚道,“我很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一直没勇气面对这个现实。”
第63章
段喆回想起平安夜林一对白砚初说过的话。
“你爱的人只有你自己,你的心也只容得下你自己。”
原来林一不仅敏锐,还很清醒。
他沉思片刻,最后还是没有说话,按动打火机点燃了第三支烟。
“我知道,你觉得我自私,还懦弱。”白砚初再次垂下头,清亮的嗓音变得有些暗哑,“上一次我来和安找他,是想让他明白我的心意,却害得他病情加重。我做了太多错事,但我真心想改,我是真的想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对他造成的那些伤害。”
半年前的那场冲突仍然历历在目。
段喆细细打量着白砚初。
他神情诚恳,谈吐间满是忏悔。
这类人段喆见过不少,他们的所作所为大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自以为对患者好。
“你悔改的时间点是不是太晚了。”段喆说。
“是我无知。”白砚初的声音更低了,“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病得这么重。”
段喆猛地呛了一口烟,用手撑着椅面木板咳嗽了好几声。
他拐着弯跟谭思明打听过一次,林一第一次确诊是在十七岁。
入院时林一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谭思明判断他首次发病的时间还要更早,只是没有被家人及时发现。
而白砚初和他认识二十七年了。
“那你认为他以前的那些过激行为是因为什么?”段喆压着一股火,“叛逆?任性?发小脾气?”
白砚初没回答。
卓云去世后,林一的性格日渐乖戾,他以为是卓云的死给林一造成了打击,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慢慢好起来。
后来林一断断续续去医院的时候,他正在音乐学院里念书,和林一的关系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林一从没跟他聊过自己的病,他也从没把这个病当回事,他甚至一度以为,林一只是心里不舒服,开导开导就会好的。
他小看了林一的病。
段喆狠吸一口烟,又问:“你知道他左手受过伤吗?手掌切割伤,尺神经受损,到现在还在做康复治疗。”
白砚初反应半晌,睁大眼看他:“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段喆低头笑了几声,烟灰抖落了一地。
他抬起头,冷着脸质问:“所以你从来都没考虑过,他为什么没有继续拉大提琴?”
白砚初愣在了原地。
段喆把剩下的半截烟掐了。
在他的从业生涯里,见识过很多狭隘、自以为是、油盐不进的加害者。
他们几乎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盲目沉浸在自己有限的人生经验所构筑出的一套逻辑里,只图自己痛快,全然不顾后果地用言语或行为刺激受害者。
其中很多人比眼前的这个男人还要遭人反感,而他依旧可以维持住专业态度,心平气和地与其继续对话。
但在林一的事上,他掺杂了太多私人情感。
他已经压不住火了。
“大概情况我都了解了,今天我还约了别人,我们就先到这里吧。”段喆站起身,尽力保持住表面上的冷静,“你的事,我回去好好想想。”
“段大夫。”白砚初也跟着站起来,语气有些急迫,“你能联系到林一,对吧。”
段喆冷眼看着他,没有回话。
“你能不能……”白砚初从西服里兜掏出一个信封,向前走了两步,举在段喆面前,“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
“这是什么。”段喆没动。
“在我学会怎么和他相处之前,我不会再贸然打扰他。”白砚初的目光十分恳切,“我只想让他知道,我正在改。”
段喆垂眼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仍旧没动。
“求你了。”白砚初恳求道,“我只求一个改过的机会。”
段喆低声说:“我得确定里面的东西不会刺激到林一。”
白砚初将信封抬高一点:“你可以打开。”
段喆犹豫半晌,抬手接过,当着他的面打开信封,看完后又将东西放了回去。
他没有拒绝,白砚初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我有一位熟识的中医老师,我手疲劳的时候都会去他那里做推拿,如果林一需要,我可以安排。”白砚初短促地笑了笑,“感谢你今天花时间来见我,一会儿我把瞿老师的地址发给你,需要的话,你联系我。”
第64章
明月斜挂,夜幕低垂,林一在浅眠中感觉左手腕背部生出一丝酸麻,他在黑暗中睁开眼,发现有个人影正蹲在自己的床边。
“早——啊。”林一又闭上了眼。
段喆将他的五根手指曲起,摆成个握拳的姿势,在小指尺侧找到了后溪穴,拇指按在穴位上缓慢地旋转按压,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困了。”酸胀感在穴位处扩散,林一舒坦地叹息一声,“都怪你大清早喊我起来跑了半小时的步。”
“你哪里跑了半小时。”段喆纠正道,“你走了二十分钟。”
浓郁酒气扑面而来,林一皱起了眉,眯眼看着他:“你又喝酒了?”
“陪院里的主任老师喝了几杯。”段喆站起身,把他的身体往里推了推。
林一给他腾出一点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好,轻声嗤道:“我还以为段大夫不屑于搞这些人情世故。”
段喆没反驳,在床边坐下,拽过他的胳膊放在自己大腿上,摸到刚刚的穴位继续按了四五分钟。
他循着记忆里陈主任的取穴手法,曲起林一的手肘,找到位于肘部的少海穴,拇指指腹压在穴位上继续按揉。
等他按完一整套穴位,林一已经没了动静,他把林一的手臂放回身侧,在床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林一,我有东西要给你。”段喆低声说。
“什么东西。”林一眼都没睁,在半睡半醒间含混地问他。
段喆半天没回话,林一困得厉害,屈膝踢了他一腿。
“我今天下楼取信的时候看见的,上面只写了收件人。”段喆抬手打开床头灯,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语气淡淡地说,“也许只是同名同姓,你这名字还挺常见的。”
“我的名字常见?”林一靠着床背坐起身,忍不住笑了,“我能有你的名字常见?”
段喆说:“我查过了,全国和你同名的一共有1431人,和我同名的只有114人。”
他语气认真,看样子不像鬼扯,林一无语道:“你可真够无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