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药(84)
“聊什么?”裘锦程问。
“你和庄纶经常吵架吗?”钱凯问。
裘锦程沉吟,他不清楚钱凯问题的出发点,担心自己的回答有漏洞,给审问室里的庄纶添麻烦,左思右想之下,他谨慎保守地回答:“庄纶他心思细腻,有时候我可能惹到他了,但我不知道,他埋在心里不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吵架。”
“所以即使他生气了,你可能没感觉?”钱凯问。
裘锦程点头,他苦笑:“是的,比如这件事,我两眼一抹黑。”
“廖家贵讨厌你,你知道吗?”钱凯问。
“我知道。”裘锦程点头,“我以为庄纶和廖家贵不联系了。”
“庄纶毕业后在广州待了两年。”钱凯说,“那时候你们异地恋吗?”
“不,我们那时候分手了。”裘锦程说。
“分手的原因是?”钱凯问。
“庄纶回老家出柜,没跟我说,廖家贵告诉我,庄纶回老家结婚。”裘锦程说,“我气不过,就切断联系了。”
“你们又为什么复合?”钱凯问。
“庄纶说他想要放下过去,重新开始。”裘锦程说,“我信了。”他看一眼手机,午夜十二点,问,“我们明天再来可以吗?”
“我去问一下。”钱凯站起身,踏进审问室。
钟景格合上笔记本,说:“你提供的信息我们会进行核实,近期不要离开广州,我们随时找您配合工作。”
“好的。”庄纶乖巧点头,“我可以走了吧?”
“手机保持畅通。”钟景格拉开门,送庄纶出去,“也欢迎你主动向我们提供线索。”
庄纶一双眼紧紧盯着坐在大厅里的裘锦程,分不出心思留意钟景格的话,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裘锦程,欢快地说:“哥,我们回家。”
第84章 湾鳄(二)
两人打车回到住所,裘锦程摁下楼层按钮,沉默地站在轿厢里。庄纶同样安静地伫立,完全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你什么都不说?”裘锦程问。
“等调查结束,我再告诉你。”庄纶说,“哥,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裘锦程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问:“什么叫牵扯我?”
“我不确定警察有几分本事,会不会判定我有罪。”庄纶说,“知情不报,则为包庇。我们之间,有一个人去坐牢就够了。”
如此娴熟的法律用语,裘锦程灵光乍现,他问:“印寒,那个北大法学教授,你专门结识他就为了这事?”
“我们只是朋友。”庄纶说。
电梯门打开,裘锦程踏出轿厢,一桩桩一件件地串联盘算,印寒、心理学书籍、以房子为借口频繁回老家,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庄纶的计划,早就开始着手布置。
这人擅长伪装,用一张俊秀文雅的面皮,佯装改过自新的姿态,把裘锦程骗得团团转。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庄纶眦睚必报的本质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你从没有放下过去。”裘锦程站在主卧门口,“你一直在骗我。”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释怀,又有无奈,“以前的你不顾一切地攫取关注和爱,现在的你只想复仇,那我呢?”
“你把我放在哪里?”裘锦程问。
“哥,你让我怎么放下过去?”重逢的一年来,庄纶从未与裘锦程说过重话,他温声细语地哄骗蜜罐里长大的爱人,小心翼翼地藏起阴暗面,但他实在做不到裘锦程所谓“放下过去”的期望,“我曾经无话不谈的好友是贪财好色的王八蛋,我的亲弟弟是杀人犯,我的父母是精致利己的小人,我凭什么让他们安安心心地躺在金山上享福?”
“俗话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既然苍天不长眼,我就试试做这个天道。”庄纶平淡的语气下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我要让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安生。”
“所以你早就料到结果?”裘锦程问。
“廖家贵肯定会找我弟借钱,而我弟杀过人。”庄纶说,“把蝎子和蜈蚣装进陶罐,拧上盖子,观众只需要下注赌谁赢就好了。”
“你会坐牢吗?”裘锦程问。
“印寒说可能性很低。”庄纶说,“但不是没有可能。”他摸摸裘锦程的侧脸,“哥,我不想你来的,但我又想,我不能骗你一辈子。”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庄纶恶毒又小气,他既想要裘锦程爱他的光鲜亮丽,也想要裘锦程看见他无可救药的阴暗面。
“你说爱我的,锦程哥。”庄纶呢喃,似在示弱乞怜,又似恶魔的契约,“我不是你,我做不到宽容大度地放下过去,我过不去,我做梦都是他们的脸。”他贴近裘锦程的侧脸,耳鬓厮磨,“哥,说你爱我。”
裘锦程脑子一团浆糊,他看着庄纶的脸,眸光闪烁,他说:“庄纶,我很讨厌欺骗。”
“我保证没有下次。”庄纶细细吻着裘锦程的耳廓,“我保证。”
裘锦程垂下眼睫,没有说爱,或者恨,他心里乱糟糟,索性抿紧嘴唇,踏进盥洗室。经历了太多惊吓,裘锦程简单洗漱一番,钻进被窝,迅速沉入深眠。
梦里他牵着裘二宝沿河散步,黑白小狗喜欢抛球游戏,他把球扔进河里,小狗甩着尾巴跳进河水捡球。只见宽阔的河面蹿出一条巨大的鳄鱼,一口将裘二宝和裘锦程吞进胃里。
裘锦程猛地睁开眼睛,心脏惊悸,狂跳不止,身边的庄纶像条八爪鱼,双臂双腿缠在他身上。裘锦程扒开庄纶的手臂,坐起身,去趟厕所,接一杯温水靠着窗户慢慢喝。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裘锦程回想庄纶所说的话,“放下”,轻飘飘的两个字,因人的境遇被赋予不同的重量。裘锦程眼中走钢丝般的复仇,对庄纶而言,是破除魔障,了结仇怨,掌握主动权,这何尝不是一种放下的方式。
“哥,在想什么?”庄纶走路没声,站在裘锦程身后突然开口,吓得裘锦程杯子一抖。
“吓我一跳。”裘锦程说,“我在想如果我是你,会怎么做。”
“哥和我不一样。”庄纶搂住裘锦程的腰杆,下巴搭在他的肩窝,嗅闻颈间浅淡的橡木沉香。
“怎么不一样?”裘锦程问。
“你不会忍到现在才动手。”庄纶笑着说,“如果你是我,我弟会死在十三岁。”
“……确实。”裘锦程性情急躁,不屑忍耐,讲究速战速决、快意恩仇,断不会做出庄纶这般筹谋千日、费心费力的计划。
“哥,我就是这样的人。”庄纶搂抱裘锦程腰杆的手臂越勒越紧,宛若攀附的藤蔓,将赖以生存的参天乔木禁锢怀中,“我爱你。”他不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驳什么,亦不求裘锦程理解他的处境,他只想要裘锦程置身事外,不要因为那些烂泥般的过去扰乱心情。
“早啊。”
“早啊钱哥。”钟景格打个哈欠,接过钱凯递来的早餐,“谢谢。”
“一晚上没回去?”钱凯拉开椅子,坐在钟景格对面的工位,“查庄纶呢?”
“嗯。”钟景格点头,撕开包裹糯米鸡的荷叶,“我一直在想庄纶的动机。”
“他又不是凶手,有什么动机。”钱凯说。
“假设嘛。”钟景格年轻,一腔热血无处安放,喝一口豆浆,兴致勃勃地讲述自己的猜测,“你想啊,庄嘉峰说他根本不认识廖家贵,廖家贵拿着他哥手写的字条来找他借钱,还威胁他如果不借,就把霸凌女孩致死的事情放到网上,网暴他。”
“庄嘉峰当时喝了酒,一怒之下发动摩托车,将廖家贵撞进河道里。前车轮在草坪上打滑侧翻,撞上榕树,导致庄嘉峰颈椎骨折。”钟景格三口两口吃完糯米鸡,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一拍手,“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突然打了起来,一死一重伤,你要说跟庄纶没关系?打死我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