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66)
他是不是也学会了把很多事情放在心里?
他有没有一点想要回去的念头?
家乡的田野、天空、湖水……是那么真实。而城市里的一切……为什么看起来会像是一个巨大的布景?
周钧南喝着绿茶,手悄悄地和郑毅文的牵在一起,半晌后他说:“郑毅文,我们现在去溜冰怎么样?”
“你不上班了吗?”郑毅文奇怪地问。
“翘了!”周钧南缓缓地笑起来,“管他呢!”
第51章 这里的夏天很烂
他们真的去了溜冰场,在某个工作日的午后。最没可能的时间,像是周钧南带着郑毅文找到了一条狭窄的时光缝隙,两人进去躲避,只有他们两个人。
场地在商场六楼,因为暑假,溜冰场里的人群大多是小孩儿,也有一些看起来学生打扮的少年。
郑毅文还是很担心周钧南的工作,在跟他坐电梯的时候问:“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周钧南悄悄捏了捏郑毅文的手,笑道,“小时候逃课,长大了翘班,这就是我的命运!”
“我从来不逃课。”郑毅文一本正经地说。
周钧南摸了一下他的脸颊,说:“那你很乖。”
不过话说回来,郑毅文根本不会溜冰,就连旱冰也没尝试过,更不要说这种带冰刀的。他转头去问周钧南,周钧南一脸无所谓地笑道:“我也不会啊。”
“啊?”郑毅文微微瞪圆眼睛,“那我们……”
“就来玩儿嘛。”周钧南打了个响指,“体验一下。”
于是,郑毅文也不再说什么了。
他走在周钧南的身边,见到周钧南最近虽然穿得仍然偏休闲风,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戴着一副银丝细框眼镜,和去年在村庄里到处骑车、不拘小节的他有了一点儿微妙的不同。郑毅文说不出那是什么,只知道和周钧南一起出入写字楼的人也给他同样的感觉。
但现在……周钧南把那副眼镜给取了下来,在上行的电梯上对他垂着眼睛笑起来……有那么一瞬间,郑毅文仿佛见到头顶的人造光变成了太阳,空调风变成了微风,沙沙作响的不是人群,而是被风吹动的绿色树海。
“到了!”周钧南兴奋地说。
郑毅文转头看见冰场,就像是电视里花滑比赛的场地一样。
“有教练……”周钧南回头问,“你想要吗?还是……不,算了,我看见新手可以推着东西慢慢来。”
两人坐在一边穿鞋,面前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装备俱全,从头盔到护膝,应有尽有,旁边站着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细声细气地蹲在地上对她说注意事项。
“哎。”周钧南小声地说,“那应该是她爸爸,仆人一号,太宝贝了。”
郑毅文穿好了鞋,眼睛盯着冰场里面来来回回的人群,还在犯愁,过了一会儿像是在喊口号:“我们绝对不要摔倒!”
“好!”周钧南笑道,“我们不要摔倒!”
结果刚进去差不多就脚底打滑——
周钧南眼疾手快,借了一把冰场周围栏杆的力,重新找到平衡,却再也不敢高看自己的运动能力。郑毅文还在他的身后,试着挪动一下,却觉得腿脚好像不听使唤。
周钧南扶着栏杆笑了半天,笑到郑毅文也跟着他笑起来,断断续续地说:“你……别笑。我不会。”
“我给你拿个辅助工具来。”周钧南不笑了,清了清嗓子。
辅助工具跟游泳圈一个道理,是做成各种动物形状的、像是推车一样的东西,推着它最起码不会在冰面上摔倒。周钧南给郑毅文推了个棕色小熊,他的则是明黄色小鸭。
冰场上其他初学者也有一些,但周钧南再一抬头,却看见刚才那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如同一阵风般从他的眼前优雅滑过。
速度好快!
扬起来的裙摆像是一朵花!
又灵活又酷!
越发衬得周钧南和郑毅文……完全是两个无能的大人。
周钧南不服气,在适应了一会儿后,开始尝试着加快速度。他一边滑一边回过头对郑毅文喊道:“郑毅文!比赛!”
郑毅文仍然在认真地学会控制双腿,冰场的光线明亮又柔和,从各个方向照亮了他,他也抬起头对着周钧南笑道:“你会输的。”
“我会赢的!”周钧南说。
郑毅文闻言扬了一下眉头,又加快了一点儿,像是快要赶超周钧南,却只是落后他一步,尝试着去牵一下他的手。两人身体的温度缓缓地触碰,周钧南想要抓住郑毅文的手,最终堪堪擦过。
“帅哥,要陪练吗?”就在此时,一个人影从两人身后赶来,是个看起来跟他们年纪相仿的男人,五官挺清秀,两只耳朵上各戴着一排亮闪闪的耳钉。
这个“不速之客”像是冰场的工作人员,穿着黑衣黑裤,身形挺拔,溜得非常好。郑毅文刚进来的时候看见他在做小孩儿陪练,现在不知道为何追上了他和周钧南。周钧南没看见,还在和郑毅文“比赛”,落了单的郑毅文只能和此人攀谈起来。
“不用了。”郑毅文说,“我……随便玩玩。”
“免费的。”那人的眼睛一直看着郑毅文,“不收你的钱,我带你溜一圈吧,很好玩。”
郑毅文受宠若惊,说:“不用不用,谢谢你。”
那人“噗嗤”一声笑开,说:“你是大学生吗?”
“不——”郑毅文心不在焉,视线绕过陌生人,在搜寻周钧南的身影。但……他没找到。周钧南呢?郑毅文还推着棕色小熊,第一次如此茫然无助地站在白色冰场上。
那人注视着郑毅文的脸,小声问:“你找什么?找谁?我帮你看看?”
“我……朋友。”郑毅文看着他,“他刚刚还……啊,不用了。我看见他了,再见——”
“哎!”那人的声音渐渐飘远。
郑毅文以一种“身残志坚”的气势,滑出了初学者不应该有的速度,但他显然控制不好,最大的问题是,他不知道怎么停下——
“周钧南!”郑毅文喊他。
周钧南在出口处刚刚停稳,却见一个高挑的人影向他跌跌撞撞地飞来。他微微怔愣,随即干脆做好准备,张开手臂,一下子接住郑毅文,把他抱在怀里。
“哎哟。”郑毅文也瞬时拥抱住周钧南,用力收紧手臂。
周钧南说:“你把我撞死了。”
郑毅文低低地喘着气不说话。
周钧南双手摩挲了两下他的背,说:“怎么了?松开一点,这是外面。”
郑毅文松开了手臂,两人离得很近,郑毅文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看着周钧南,嘴唇竟有些微微颤抖。
“怎么了怎么了?”周钧南一愣,也有些着急,“你哪里不舒服吗?”
郑毅文缓了半天,梗着脖子,有点儿委屈地说:“你刚才怎么不见了,我看不见你——”
“我……”周钧南尽力用缓和的语气对他说,“我刚才出去了一下,有个小孩儿东西掉了,他妈让我帮忙捡一下,就一会儿,我没想到你……”
郑毅文打断他,别过脸:“你不要……也不见,行吗?”
周钧南浑身一震,突然明白了郑毅文在害怕什么,他的心脏和骨缝也都因为郑毅文的这一句话而酸胀、发麻。
“郑毅文。”周钧南说,“你看着我。我不会……我不会不见的,我答应你。”
郑毅文终究还是变成了迷路的、落单的小鸟。
他是从夏天的田野间飞来的,带着他的随身行李,满怀期待地来到周钧南的城市。他放弃了一切,或者说,他什么也不曾拥有。外婆,离开了。杨悠乐也是,但并不是她的错。七万块,能让郑毅文活下去,但无法活很久。回到家乡,他是一个人,来到这里,他也只认识周钧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