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8)
方鬓辞心想,我大概是真的老了,早些年都能跟慕清欢一张桌子上打牌,如今却为了孟钰这么个小玩意儿闹得鸡飞狗跳。
许振回自认拿出最好的态度来哄着他,却依然哄不住,声音里不自觉地也沾了点火气,他拔高了音量,近乎是在吼:“你到底想怎么样?追到这里来跟我要名分是吗?你想要什么名分?许太太?我敢给你敢接吗?不怕说出去让人笑话?一个男人上赶着给另一个男人做太太!”
许振回一连串的诘问犹如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方鬓辞脸上,一下接一下,都带着清脆的响声。
方鬓辞当场愣住,足足三秒,眼神里有一瞬间的空茫,紧接着就笑了起来,阳光灿烂的,笑得眼睛里全是水光。他道:“没错,许太太又轮不到我来做,我何必跟外头那些小玩意儿争得颜面全无,许总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话一出口,许振回就知道自己捅了个天大的篓子,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把刚刚说出去的话原样捞回来,爵碎了咽下去。
该丢不该丢的面子,这下算是全丢完了,方鬓辞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去拽病房门。许振回自身后扑过去把人按在怀里,想道歉,却说不出服软的话,两个人跟演默片似的,沉默着彼此较劲。
方鬓辞再怎么佛系,这会也佛不起来,回身一脚踹在许振回膝盖上,声音抖得像是染上了哭腔,只吼了一句:“滚开”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电话铃声偏巧在这时响了起来,方鬓辞接电话时手抖得厉害,连带免提一并打开。周可在电话那头嚎啕着,哭得比死了妈都惨,他一边扯着嗓子嚎一边抡起实锤往方鬓辞脑袋上砸:“方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一时鬼迷心窍去害人。刚刚有人打匿名电话过来说拿到了证据,要送我去坐牢,方哥我跟你说实话,我都说,你救救我吧!”
声音尖利刺耳,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的你去找谁!
这话是谁说的来着?说得可真豪气,真潇洒呐!
方鬓辞觉得自己又迎面挨了一巴掌,这辈子所有的脸都在这一天之内被打肿了。
(14)
什么叫求锤得锤,这就是啊!
什么叫猪一样的队友,这就是啊!
什么叫操蛋的人生,这就是啊!
方鬓辞被一记来自己方的打脸彻底打蒙了,脑袋里飞弹幕似的跳过一串排比句,一身火气灭得干干净净,愣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有叶重,他那张臭嘴是不是开过光!
你怎么敢确定他就一定是清白的……
这回可好,结结实实糊了一身屎,谁都别想跳出去洗白!
倒是许振回先反应过来,夺过方鬓辞的手机,干净利落地点了挂断,双手捧着他的脸,低声道:“周可行事不地道,是他违约在先,公司会出面处理,你不用为难。”
孟钰依旧背倚着床头靠坐在那里,眼睛里的光芒亮得有点骇人,掐着时候开了口,哑着嗓子道:“许总,那我呢?我平白受了牵连,迎头一场无妄之灾,嗓音毁了,以后再也唱不了歌,谁来给我一个交代?方哥,冤有头债有主这话可是你说的,你的人办事不地道,你是不是该替他给我道个歉?”
“孟钰!”许振回斥了一声,语调里不悦二百五都听得出来,他道:“你跟着起什么哄!该给你的补偿一分不会少。事关公司形象,你最好把嘴巴闭紧一点,这要是闹成了丑闻,折了老子的面子,我敲断你三条腿。”
许振回话里话外都向着方鬓辞,偏袒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
孟钰扬了扬下巴,神色里透着隐约的不甘,他看着方鬓辞,道:“为了顾全大局,我可以不作不闹不出声,甚至可以自认倒霉吃下这个哑巴亏。但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受害者,让方哥给我鞠个躬道个歉,不过分吧?你说呢,方哥?”
方鬓辞的目光越过许振回的肩膀跟孟钰的撞在一起,针尖碰麦芒,几乎要炸出火星子来。不待许振回开口,方鬓辞突然抄起斜搁在茶几上的水果刀,两步蹿到孟钰面前,闪着寒光的刀尖几乎直戳在孟钰挺直的鼻梁上。
孟钰吓了一跳,瑟缩间听见方鬓辞森冷的声音,他道:“我的人犯了错,我逃不掉干系,这个栽我认。冤有头债有主,这话是我说的,我也认。周可弄坏了你的嗓子,我没法挖一个原样的还给你,切断自己两个手指头,只当是一报还一报。方爷爷不想弯腰,你就算砸折了我的脊椎骨,爷爷也能站得笔直。记住方爷爷的话,爷爷永远都是你爷爷!”
说完,方鬓辞把自己的两根指头抵在床头的小柜子上,冷光一闪,水果刀奔着指根就刺了过去。
他宁可切掉两个手指头也不愿在孟钰面前弯腰,方爷爷想正面刚的时候,从来不会认怂。
这世上能让他搁下里子面子,放低了身段去哀求去讨好的人只有一个,可惜那个脑子有坑的老王八不知道什么叫珍惜。
方鬓辞突然觉得心酸。
电光火石间,一只带着尾戒的手自身后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刀子的刃口。一连串的血珠子正滴在方鬓辞的无名指上,像套了枚鲜红的婚戒在上面。
诡异又漂亮。
方鬓辞眼皮一跳,愣住,孟钰扯着一把破锣似的嗓子嘶声哀嚎:“许总!你的手!”
孟钰扑上来试图替许振回检查伤口,许振回甩手将他推到一边,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方鬓辞,身上的戾气烈得几乎能具体出形状。
许振回的眼神里恼怒的意味太重,方鬓辞不敢去接他的眼神,许振回直接用带血的手掐住了他的下巴,语气危险:“我说过公司会出面处理,你当我的话是放屁?眼睛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板!”话音未落,回身一指孟钰,警告:“给了你两天好脸色,就分不清自己的斤两了是吧,挤兑人挤兑到我面前来,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孟钰倒在床脚处,脸色寸寸灰白。
说完这话,许振回谁也不看,抬手按铃,道:“这间病房里的人给我看住了,通讯设备全部带走检查,任何人都不许来探视。”
小护士被吓得断了魂,期期艾艾地说着许总放心。
气氛近乎凝滞,许振回实在心烦,这一桩桩的破事儿,都赶上狗血连续剧了。他拎着方鬓辞的脖领子转身就走,抬脚踹门时,动静大得险些震碎挂在起墙上的山寨名画。
直到坐进车里,方鬓辞才找回点丢失的神志,依旧躲着许振回的目光,只是看着他带血的手,低声道:“回去上点药吧,会感染。”
许振回也是个皮糙的,抬手拽下方鬓辞的领带,绕了几折缠在受伤的那只爪子上,顺便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然后松了离合去踩油门。
方鬓辞看了许振回的操作简直想窒息,牙疼头疼全身疼,皱着眉毛嘟囔了一句:“你这是何苦……”
许振回正在气头上,直接吼了回去,道:“你又是何苦!为了这么点事儿就剁手指头,改天公司里的艺人出个什么舞台事故,你是不是还要把鸡巴剁给人家!”
方鬓辞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倚着车门再不言语。
许振回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生生咽下半口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孟钰,等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他和周可我会一并清理出去。做了好些年经纪人你也累了,行政那头缺个主管,你去坐办公室吧。”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么。
方鬓辞笑得有点苦,看着前方穿行不息的车辆,道:“我说过我闭着眼睛陪你昏天暗地的过了六年,足够了,现在我想醒过来。走了个一个慕清欢,来了一个孟钰,走了一个孟钰,还会有下一个人。你从来不缺床伴,也不缺知己,我总不能一个一个的撕过去吧。我撒泼的样子是不是特难看?我都觉得自己特别恶心,所以,就到这儿吧。”
许振回强行变道,别着人家的车头把车停在了路边,直直地看着方鬓辞,道:“你什么意思?”
方鬓辞叹了口气,睫毛上沾了水汽,湿漉漉的,带着股哀伤的味道,道:“放了我吧,算我求你。”
(15)
方鬓辞那句“放了我”一出口,许振回突然沉默了。他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咬在嘴上,磕打火机时手在微微颤抖,看起来情绪不太稳定。
方鬓辞也不激他,就这么坐在副驾驶行,陪他耗着。
许振回猛吸了两口,突然将指间的烟递到方鬓辞嘴边,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叶重了?没关系的,你跟我说实话。”
方鬓辞这个气啊,气得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他了。简直想cos雷震子,引来一个惊天雷,直接劈死这个眼前这个大傻逼,心道,许振回你丫情商不是后天被狗啃过,就他妈是先天发育不健全。爷爷我瞎了哪只眼睛,居然会看上这么一个巨型奇葩!
他挥手打落许振回递来的那棵烟,咬牙道:“许振回你听好了,我不想跟你继续不干不净的掰扯下去,不是因为吃孟钰的醋,也不是因为喜欢上叶重,而是你对待感情的态度让我觉得恶心。你太自我,眼里只有性,从来没有想过如何去好好爱一个人,可我不一样,我是真的爱你。我把真心交在你手上,你把它当成廉价的玩具随意丢弃,我受够了这种不对等的付出,真的够了。”
言语间方鬓辞把许振回贬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下半身动物,许振回却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暴跳如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方鬓辞突然觉得累,他想说我们就这样散了吧。
“分手”一词常指情人各奔东西,他们连情人都算不上,顶天算个地位不太对等的炮友,也就无所谓分不分手,用“散了”这个词才最为恰当。
许振回却抢先一步开了口,他的声音很淡,充斥着方鬓辞辨别不出的情绪,他道:“我们相识八年,在一起睡了六年,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你亲口说爱我。方鬓辞,你指责我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那你呢?你懂吗?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是教你做人的大哥,是帮你复仇的恩人,从来不是你的爱人。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对等,是因为你从来没把自己放在对等的位置上。一段感情的失败,是两个人的事,锅不能由我一个人来背。”
方鬓辞万万没想到许振回会说出这样的话,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喉结上下颤抖半晌,愣是没找出能接下去的话茬。
怎么有种许振回比他还委屈的感觉!
强行甩锅么这是!
能不能要点脸了还!
许振回强行停车,挡了别人的路,有人按着喇叭催他挪车。按就按吧,居然还不松手,发出一长串尖利的汽车鸣笛,谁听了都会觉得心烦。
许振回能在方鬓辞面前装孙子,也就只有在方鬓辞面前而已,少爷脾气瞬间就蹿了起来,车门一开,指着身后那辆玩命鸣笛的小宝来,张嘴就骂:“催他妈什么催!赶着去火葬场烧个八分熟吗?爷爷今天就不走了,你丫有种报警叫拖车,没种你就跟这儿耗着!”
真是教科书般的不讲理啊!
方鬓辞算是彻底服了,他连拉带拽的把人塞进副驾驶,自己坐上驾驶位,发动车子,把路让了出来。小宝来的车主也是个能撩闲,咽不下刚刚那句“火葬场八分熟”的气,故意冲到许振回的大奔前头别了他一下,要不是方鬓辞反应快一脚急刹,非得撞上不可。
眼看着小宝来吐着尾气趁乱跑远,方鬓辞生生被气笑了,对坐在副驾驶上的许振回道:“看见了么,这就叫宁惹君子不惹小人。小人多厉害啊,上下嘴皮子一碰,黑的都能给编排成白的,还能把自己变成受害人呢。”
许振回斜撩起半边眼皮看着他,道:“话里有话啊……”
被撩闲的小宝来这么一闹,车厢里的气氛反而缓和了很多,方鬓辞笑了笑,决定委婉一点,曲线救国,他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一段感情的失败,是两个人的事,不能只怪一个人。我跟你在情感上都有缺陷,硬往一起凑只会两败俱伤,不如好聚好散。你帮我报仇,是我的恩人,这一点我永远不会忘,只要许总不嫌弃,我永远是飓风的员工,当牛做马,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