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息(13)
他第无数次想,要是穆常影不对他那么好就好了,那他就不用总想着有人会给他庇护,他能像往常一样冷静地解决降临在头上的所有麻烦。可偏偏这人出现了,他只能放心大胆地把自己蜷缩成一个脆弱者的姿态,任由对方目睹他崩塌的形象。
“喝了多少?”又是在六楼,穆常影把棠未息放到沙发上,动作说不上温柔也说不上粗鲁。
棠未息坐正了身子,仰起脸直直地盯着穆常影,眼角是方才喝酒喝急了呛出来的泪雾,氤氲着眼眶内的淡红。
“不多,就半打。”他打了个嗝,撑着扶手站起来,“我上个厕所。”
浴室里还是那股清淡的花香味,这气味把棠未息身上的酒味覆盖不少。上完厕所,他在洗手台前洗了把脸,双手鞠着冰冷的清水一次次泼到脸上,直到有水沿着脖子流下去,他才打了个冷战,关上了水龙头。
那么艰辛灌下去的酒,只是为了赚些小费。现在酒都喝光了,钱却没了,心也好像在穆常影把他带走的那一刻跟着丢了。
或许有些许醉意,但他知道他此刻是清醒的。
衣领被水晕湿了一小片,棠未息抽了几张纸巾按在衣领上吸水,突然迟钝地发现那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的领结呢?!
外面吧台边,穆常影坐在吧椅上神游,酒杯里的红酒一口也没喝过。他的视线不在酒杯中,也不在四周,而在今晚踏进SHADOW开始撞见的一幕幕里。
他本没有从正门进来的打算,但在外面经过时看见停靠在巷子口的那辆宝蓝色自行车,他又有了新的念头。
带着“巡查店里的情况顺便旁观一下棠未息工作的样子”这个想法,穆常影大步流星地从正门走了进去,结果好巧不巧,刚来就让他看到了棠未息扶着桌子咕咚咕咚灌酒,灌完酒又被个中年男人拽住手臂的画面。他又气又急,挤开人群疾步走过去,还没把人喝住,对方就摔在了他脚边。
那眼红红的模样儿,可怜得要命。要是被其他人捡到,指不定要怎么欺负。
“穆先生,”棠未息扶着门框,隔着几米的距离喊穆常影,“我的领结不见了。”
他的本意是能不能让他下去找一找,但穆常影显然曲解了他的话,几步走过来就揪起他的衣领:“刚才被那人扯开的,是不是?”
穆常影不太能理解自己怎么会发那么大火,可是凑近后瞧见棠未息脸上未干的水珠从眉梢处一路滑到下巴,他忽然就吼不下去了。
“不是被人扯开的,是我自己弄不见了。”棠未息一开口说话,悬在他下巴的那颗水珠就掉到了穆常影的指缝间。
穆常影彻底没了脾气。
他松开对方的衣领,改为扣住对方的手腕,一用力把人拽进卧室:“过来。”
衣柜里有个抽屉是专门放领带和领结的,穆常影从里面挑出个黑色盒子,拆开后拿出里面的领结在棠未息的衣领上比了比,随后把空盒子放了回去。
“以后用这个。”穆常影把黑色的领结塞到棠未息手里,“别弄不见了。”
棠未息愣愣地摊开手,用拇指指腹摩挲着这个新领结。这领结触感滑滑的,做工上也没有半点瑕疵,虽然颜色和工作服配套的领结没什么不同,但是这一个看上去要奢华得多。刚刚穆常影动作太快,他根本没看清装领结的盒子上那串英文是什么。
“穆先生,这个要多少钱?”他抬头问道。
“不用钱,送你的,当作圣诞礼物了。”穆常影关上柜门,补充道,“我平时不怎么戴领结,就算不给你也是放那摆着。”
于是棠未息把到嘴边的婉拒咽了回去。他抬手想把领结别上去看看,但衣领湿了一片,他怕弄脏了领结,想想还是作罢。
抬眸看见穆常影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棠未息才想起自己忘了道谢:“谢谢穆先生。”
“除了谢谢呢?”穆常影问。
穆常影这句话完全是别有用心,然而棠未息还真的是眨了眨眼认真地想了想,说:“平时都是穆先生给我调酒,今天我为你调一杯吧。”
那双眼睛里是少有的欣喜,就算他嘴角没有一丁点上扬的弧度,但灵动的神情是骗不了人的。
“你会调酒?”穆常影感觉很意外。
“刚学会没多久,不知道调得好不好,”棠未息小心地把手里的领结放进口袋,“穆先生,能借用一下你的吧台吗?”
得到应允后,棠未息转身走出卧室,绕到吧台里面观察一番。吧台后面靠墙的壁柜上面调酒的工具和材料一应俱全,棠未息回忆着阿澜调那杯鸡尾酒的步骤,喃喃念出声:“四个量杯……桃子,香草,苹果……”他顿了顿,看了身后坐在吧台边的穆常影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壁柜上。所有酒瓶上无一例外都是外文名,他记不清阿澜说的基酒是哪一个,只能靠模糊的印象去对比这些酒瓶和阿澜当时手里拿的,哪一个更像。
穆常影看着那人仰着脑袋无措寻找的样子,问:“你要调哪种酒?”
“我忘了名字。”棠未息背对着他窘迫道。他从来没调过酒,对这些完全是一知半解。
“桃子香草苹果又是什么?桃子蜜饯?香草糖浆?苹果汁?”
“对。”棠未息佩服于穆常影对专业知识的敏锐,“那种基酒的名字好复杂,我忘了。”
“诗珞珂伏特加,第三排第六格。”穆常影提醒完便暗忖,他刚才把棠未息带出人群时对方一副跌跌撞撞又冒着热汗的样子,应该不只是灌了半打啤酒所致,“谁教你调的这酒?你有没有喝?”
“阿澜教的,我喝了一杯。”棠未息弯下腰与量杯的刻度线平视,在每一个量杯里倒上相应的材料。后面的步骤很容易,混合,搅拌,加香槟,一步不漏。
“穆先生,你试试。”他抬起头不见穆常影,回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已从吧台外面绕到了他身后。他让开身子,拿起酒杯端给对方:“不知味道如何。”
杯中的酒小幅度地晃动着,类似拿坡里黄的颜色给人以细腻温柔的感觉。穆常影没有接过酒杯,就着棠未息举杯的姿势凑过去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流淌过舌尖,那冰凉的温度刺激着味蕾的觉醒。
穆常影时常为了调好一杯鸡尾酒而重复实验无数次,每调好一杯都会抿一小口尝试一下味道,有时候喝得多了,味觉反而被酒精麻痹了似的,只感到酒的冰冷而尝不出酸甜苦辣。
但棠未息调的这一杯酒,明明简单又朴素,甚至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调好的味道,这一小口在他尝来却青涩又甜美。
棠未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不再问穆常影味道好不好,而是认真地看着对方的表情,只要在对方眼里看到赞赏,他这一晚所受的委屈便能因此而消散。
“步骤正确,手法无误,味道……很好。”穆常影接过杯子又尝了一口,紧接着贴近棠未息的脸,盯着对方一下子睁大的眼睛。
“以后想学调酒的话别再找别人了,我可以教你。”
被冷水浇下去的燥热再次冒了出来,棠未息磕磕绊绊地问:“有……有什么条件吗?”
他的眼神太干净,穆常影觉得自己像在哄骗小孩:“不要再去陪酒了,好吗?”
第十五章
今年的圣诞刚好是农历十五,月亮挂在夜空中,又大又圆。
月明星稀,穆常影靠在阳台的护栏上抽烟,烟头的火光比皎皎月光暗一点,比渺渺星光亮一点。火光在黑夜里时明时灭,最后全化作灰烬落下来。
穆常影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唇边呼出一口袅袅烟雾,堪堪模糊了对面的商品楼。一阵夜风吹来,那烟雾散了,灯火通明的商品楼复又显现出来。
那栋楼房的其中一户灯火是秦迁声的家,当初装修卧室时穆常影特意让阳台对着这边,不是为了怀念什么,而是在看到对面楼的同时告诫自己别再次沦陷于盲目的感情中。
深冬的夜晚刺骨冰寒,穆常影吹了会儿冷风,直到指尖一点点冰凉,他才关上阳台门回到卧室里。
手机电量余百分之八,穆常影见时间不算晚,思量一二翻出联系人拨了一个号。
“老程,最近不是新来了一个姓曲的吗,你把他带上来。”
“我说穆大少您没事吧,你让我纡尊降贵给你当个楼面经理我认了,你让我帮你盯着棠未息我也认了,但你现在连床伴都让我兼管,你脑子是不是有坑?”平日里铁面无私的程经理这会儿在电话里像变了个人,噼里啪啦先把兄弟数落一发。
穆常影句句是理:“我给你五倍工资还不厚道?不比你整天无所事事只会花天酒地的要好?店里的酒你随便喝,娱乐设施你随便玩,你上哪找那么好的资源去?”
“行吧。”程经理甘拜下风,“等我五分钟。”
挂了电话,手机电量成了红格。穆常影给手机连上充电线,等待的过程中换了身睡袍,顺便出去把刚用过的酒杯洗了。
就在半小时前,他和棠未息起了场争执,起因是他问的那个问题:不要再去陪酒了,好吗?
棠未息想了很久,久到穆常影开始没了耐心,那人终于轻飘飘一句:“不行,我要赚钱。”
哪壶不开提哪壶,穆常影将酒杯朝桌面重重一搁,企图把怒火压下去:“你赚谁的钱不是赚?怎么别人给的你就要得那么爽快,我的钱你就非得塞回来?”
“穆先生,你不一样,”棠未息绕到吧台外,“我不能要你的钱。”
“你就喜欢服侍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是不是?”穆常影没忍住来了句重话,刚说完就后悔了,果然那人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穆先生,我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棠未息再退后几步,鞠了个躬,道:“我下去忙了,穆先生早点休息。”
去他的早点休息!
穆常影使劲捶了下沙发,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
烦人的是连敲门声都来打断他的思绪,他过去开门,程经理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后面跟着个秀气的男孩。
男孩撞上他的目光立马低下了头,脚步微移躲到了程经理身后。后者把他扯到自己面前,提醒道:“叫穆先生好。”
“穆先生好。”男孩唯唯诺诺地叫道。
“行了,程簌你一纨绔公子在下属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穆常影嘴角吊着笑,不留情面地吐槽了一句,继而把两人迎进去。
程簌不恼,反而问:“你不是看上了棠未息吗?还搞其他人干什么?”
“什么看上不看上的,”穆常影蹙起眉头,“我那是看他可爱,逗着玩的。”
程簌撇撇嘴,自己虽然爱玩但也不像穆常影那般没个定性,四年了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身边的人换了又换,偏偏每一个都只是玩玩。他装回经理的样子,退出门外:“那您玩得开心。”
门关上,穆常影转身盯着男孩的脸好一番端详,直看得人心里发毛才问了一句:“小曲是吧?”
“是的,穆先生。”小曲怯生生地回答。他第一次接活,主顾还是SHADOW的老板,难免心里惴惴,生怕自己哪里做不好。
穆常影像审问人似的:“成年了吗?是不是雏?洗干净没有?”
“十九岁了,是第一次,已经洗干净了。”小曲想起上来的时候程经理跟自己说的,只要和穆先生独处一室,什么都不用说,脱就是了。他四处望了望,指着卧室的方向小声问:“穆先生,是不是要到卧室里?”
“不用,你脱光趴在吧台上就行。”穆常影说这句话时毫不害臊,表情正经得像在发布任务。害臊的是小曲,他扭扭捏捏地把自己扒光,背对着穆常影压下腰肢翘起屁股趴在吧台上。
小曲细皮嫩肉的,穆常影却没有半点疼惜,不加前戏一杆进洞,直弄得小鸭子哀叫得变了调。
穆常影一边弄一边想棠未息在吧台内调酒的模样,卷翘的眼睫毛阖下来,看不清眼中神情,但必定谨慎又专注。领口没了领结的束缚而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锁骨一半遮掩在衣领下,让人想扯开衣服一探究竟。那人的双手好看,使得每一个动作都特别养眼——斟酒的,拿着搅拌棒轻搅的,握酒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