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川下江(4)
比起几块钱的损失,他只想尽快把这个瘟神送走,他在杨堪面前出的丑已经够多了。
允诚没料到允唤林这么容易就把钱给他了,他骂骂咧咧的打开箱子,全是一分两分的零票,他一边往兜里塞,一边恶狠狠道,“我这么久没回来就这点儿钱?”
“才进了货。”允唤林默默的看着零票,原以为自己不会心疼的,可家里的钱都是他这样一分两分的攒起来的,不心疼是假的。
允诚瞥了一眼一旁的杨堪,估摸着允唤林没说假话,塞完钱又跟柜台里探头探脑的,进了货那肯定得有货。
“哗啦”一声推开玻璃门,伸手就要去拿展示柜里的烟。
允唤林大惊,一个健步冲到他爸跟前,吼道,“别碰!”心疼钱是一回事,再者,烟草这玩意儿,回回都是杨堪提心吊胆的带回家的,怎么能叫他爸爸随便拿走。
允诚被吼的一个激灵,半晌才找回声音,“你他妈冲谁吼啊,拿包烟怎么啦!碰不得!”
不与允诚争执,允唤林固执偏激的想到,非要动柜台里的东西的话,还不如再给允诚一点钱,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顾不上允诚的手有没有收回,急切的想要关上柜门。
允诚飞快的收回右手,怒吼道,“你他妈的瞎啊!”抡起拳头就想揍人,突然手腕上一紧,他抬头一看,杨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允唤林身后。
“允叔叔。”杨堪松开允诚的手,又跟裤兜里摸索着,“我这儿还有点钱。”杨堪昨天换了身衣裳,身上的钱不多,一摸是几张一块的,塞到允诚手里。
早在老婆跑了后,允诚就把脸皮这个东西抛之脑后,别人偷偷摸摸的议论他不在乎,但像杨堪这样点名道姓的还是有些下面子,允诚还不至于继续犯浑,揣着钱似笑非笑道,“你跟我们家小林子还是这么好,我劝你离这扫把星远点。”
允诚一走,允唤林蹭蹭蹭的往楼上跑,杨堪不放心跟了上去。
允家就两层,二楼分成了房间跟厕所,允唤林径直朝着屋里去了,翻箱倒柜的找东西,直到摸出一个小包后,从里面拿出十几块钱递给杨堪。
别过脸,嘴里含糊不清道,“别再强出头了,特别是我家的事。”
杨堪站着没动,生生的看着允唤林的背影,有时候他觉得允唤林倔得像堵墙,明明背影消瘦的不像话,却能拒人以千里之外。
殊不知在允唤林心里,他最值钱的就是这点倔强跟尊严,可偏偏最不值钱的也是尊严,特别是他允唤林的尊严。
一边是拼命丢脸,一边就在拼命捡起,窝囊的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人看笑话,他还能忍一忍,唯独是杨堪不行。
杨堪讨厌这样的允唤林,他想看到允唤林服软,想看他求饶,想看到他示弱,这样他就有机可乘,伸手拉一把允唤林。
他在想算了,允唤林就是这个德行,等再久都等不到他想要的一句话,说不定到了下午,自己气一消,又会厚着脸皮主动找上门来。
正当杨堪打算转身下楼,又什么晶莹的东西,迅速从允唤林下颚滴落下来,滴在地上晕开成一团暗黑色。
杨堪心头一紧,大手不自觉的握住允唤林的手掌,允唤林不肯服软,只能他低声下气,“给允叔叔几块钱就叫强出头…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给就是了,但是前提是你跟允叔叔不会打起来。”
手指在不安分的摩挲,允唤林不接话,也不挣开杨堪,杨堪顾左右而言他,“这次休假,我搬着指头数,少说得有一周吧,我看涨水也就这几天的事了,等退潮了,咱们去看电影吧,这回去上海,看到好大的画报,也不知道咱们这儿能不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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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允唤林体寒,哪怕夏天掌心都是冰凉的,偏偏杨堪火力足,握上来的瞬间,允唤林能感觉到温暖,他不自觉的揉了揉脸颊,咕噜咕噜咽着唾沫,平静下来后,才冷淡道,“我可不跟你去看,你跟你相亲对象去吧。”
知道允唤林说的是气话,杨堪笑笑,双手捂住允唤林的手腕,又忍不住伸手去揉他的头顶,口是心非。
杨堪毕竟是开船的,对潮涨潮退极为敏锐,说是涨水就一点儿都不含糊,第三天便能看到江水的窜长。
比起允唤林家,杨堪家住的更低一些,杨家两个妹子,一大早在楼顶摘新鲜的茉莉,杨堪在一楼都听到他妹妹的声音。
“爸!哥!水涨起来了,都到趸船的梯子上了。”两小姑娘捧着花一路跑下楼。
这涨多少,具体什么时候涨,不是人说了算了,他们只能在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杨堪爸抖了抖烟灰,“赶紧把东西都往楼上搬吧。”
杨堪妈正在一楼做饭,探出脑袋问道,“这么急啊,这才早上。”
“早点搬吧,涨水谁说得准啊。”杨堪赶紧搬着大件儿的东西,又补充道,“直接搬上三楼算了,别搁在二楼了,免得到时候又手忙脚乱的。”
家里人多,东西也自然多,小件儿东西靠着妹妹们打包,然后杨堪跟他爸一麻袋一麻袋的往楼上抗,特别是电器,纸质类的东西,一点水都不能沾。
中午吃过饭后,一楼的东西陆陆续续的被搬上了楼,就连二楼的棉絮衣服都挪上了三楼跟楼顶。
两小丫头趴在楼顶的台子上看情况,“哥,水到航运梯子了,怎么这么快啊。”
快是肯定的,前两天刚下了大雨,杨堪猜到这次涨水幅度不会小,家里能搬的都搬上楼了,再涨也没法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将最后的几袋东西抗上楼,杨堪从盘子里拿了几朵茉莉,朝俩丫头道,“你俩就在家别到处乱跑了。”打了招呼又往楼下跑,“我去唤林家看看。”
杨堪妈也懒得拦了,一是留不住儿子,二是唤林家就他和他奶奶,小卖部东西还不少,一老一少肯定忙不过来。
江水涨幅之快肉眼可见,小卖部零零碎碎的东西多,幸亏允唤林早就在和他奶奶搬东西,可他家东西搬的七七八八,邻居家的没有。
邻居家是两位老爷爷,两个聋哑人,一个姓黄,另一个不知道姓氏,黄爷爷是码头上长大的,打小就听不到也不会说话。
先前爹妈靠着收纸壳把他拉扯大,后来爹妈去世,不知道他跟哪捡到的另一个聋哑人,两人就相依为命,搭伙过日子。
黄爷爷家是一层平房,里内全是纸壳,这些东西都得搬出来,不然潮水一来,冲的七零八落的,都不知道上哪去找。
杨堪到的时候,见允唤林同两位老头在七手八脚的搬纸壳,“唤林!”
允唤林闻声抬头,“你家东西都搬了吗?”
“搬了。”杨堪折了折裤腿,“这些搬到你家去?”
“嗯。”
纸壳这东西就是看着占地方,实际没什么分量,除了纸壳还有几麻袋的瓶子,玻璃的、塑胶的都有。
趁着水还没涨到门口,几人合力将东西移到允家二楼,好容易都搬了上去,巷子里突然有小孩在喊,“水涨到航运大厅啦!”
涨水累的是大人,等着玩闹的是孩子,光是听声音都能感觉小孩的兴奋。
幸运的是唤林家的厨房在二楼,他奶奶赶紧跟厨房烧了开水泡茶,又守着灶台热包子。
二楼的过道上堆的全是黄爷爷家的废品,俩老头胳膊挨着胳膊坐在一起,叫不出名字的爷爷性格比黄爷爷温吞,朝唤林他俩一笑,撩着衣服给黄爷爷扇风。
码头上没人知道这位爷爷的来历,也没人真的去关心黄爷爷家的情况。
人很奇怪,当你的物质欲开始满足的时候,你会假惺惺的去救助困难的人,就像是码头上的街坊,会拿出家里不要的衣服送给黄爷爷,其实在他们眼里都不叫送,叫施舍。
黄爷爷脾气古怪,老是背着手瞠着目,或许是聋哑人天生自我保护意识强,哪怕是别人的好意,他都不敢轻易接受。
但他能接受唤林每次叫他去收纸壳,回收价也会比别的店铺高一点,收完还会对唤林不熟练的微笑。
允唤林和杨堪倚在窗户旁,楼下已经看不到行人,就连乱跑的小孩都被大人招呼回屋,允唤林小声问道,“什么时候涨到我家楼下啊?”
“快了。”杨堪也伸着头张望,两人肩头蹭着肩头,挤在不算宽敞的窗框里。
“那你还不回家。”允唤林偏着头看了杨堪一样。
“东西都搬好了,我爸在家了。”杨堪想着唤林先前要照顾奶奶,如今又多了两个聋哑老人,怎么叫他放心回家。
正好唤林奶奶端着盘子和杯子出来,“来喝点水啊。”奶奶将几个包子分好,先递给两位爷爷,没名字的爷爷揩了揩手,才敢去接。
不管是茶也好,还是包子也好,接过后都是先让黄爷爷尝尝,黄爷爷都是蹙着眉头,一脸不耐烦的推拒,两人呜呜呀呀的争执着,硬是被唤林奶奶打断。
“这儿还有了,别推来推去的。”唤林奶奶又拿了两个包子塞到黄爷爷手里。
倔强的老头哼哧哼哧的举着包子,气鼓鼓的样子格外滑稽,又哼哼唧唧的催促没名字的爷爷快吃,两人就这样别扭的簇在一起。
允唤林捏着杯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苦又涩,还酸溜溜的,搭伙过日子这个说法很微妙,码头往上走,街上的合租房里,有不少非法同居的,都叫搭伙过日子,可都是男人跟女人,哪有男人跟男人搭伙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唤林在想什么,唤林奶奶喃喃道,“男人男人,男人女人有什么区别呢,世上走一遭,能有个人陪着就不错了。”
唤林猛地回过头,紧盯着巷子深处的阴沟,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从脖子到脸颊,都酸胀着。
杨堪从包里偷偷摸出揉着皱皱巴巴的茉莉花,握着拳头搁到唤林掌心,唤林干巴巴的问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