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川下江(54)

　　“我没事…”杨芳回答道。
　　情绪一旦释放出来，有些难以控制，杨堪几度开口，都先红了眼睛，收敛住情绪后，才又道，“人没事，那脚呢？”
　　“医生说我们县里条件有限，想治得去市里或者省里。”杨堪爸没敢跟着哭哭啼啼的，总得有人说话。
　　不算是坏消息，杨堪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就去市里先看看。”靠近杨芳后，杨堪没忍住掐了把她的脸颊，杨芳本来就瘦，这一通折腾，脸上的肉更少了，“明天去吧，尽快去。”
　　这洪水一过，别说是存折和现金，就连家里的东西都被洗刷干净，损失之多，都不敢细算，杨堪转头对他爸妈道，“现在有地方取钱吗？靠着身份证能补办存折吧。”
　　他爸妈面面相觑，拉着杨堪往外走，避开两个小的，杨堪爸才开口道，“正想跟你说这件事，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跟黄允做生意的事情。”
　　杨堪退后一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经历过生死后，再提起钱的问题，杨堪显得没那么在乎，问道，“钱给他了吗？”
　　“给了…”
　　可他不在乎是一回事，要用钱又是另一回事，“给了多少啊？”
　　“能取的给了一半。”
　　杨堪靠在椅子上，平静道，“病急乱投医啊…”双手在大腿上揉搓着，杨堪时不时发出气音，琢磨好一阵才又开口道，“这样吧…给黄允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把钱要回来，估计是要不回来，试试吧，钱都是小事，没了还能赚，最迟后天待芳芳去市里看看。”
　　杨堪一跃而起，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爸妈，“我还是得出去，之前本来打算等搬迁后再出去，现在等不了那么久了。”
　　这话听得云里雾里的，杨堪妈急了，“你才回来，又要去哪啊？”
　　“去深圳。”杨堪偷偷看了眼病房里，“那边现在比我们这儿好赚钱。”
　　杨堪爸问道，“辞了煤建的工作，去深圳打工？”
　　“嗯。”
　　这可不比跑船，跑船虽说长年累月的在外面，船总有回港的一天，出去打工不一样，没人说得准什么时候能回来。
　　杨堪妈慌张道，“非要出去打工吗？深圳那么远，又不像在船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吃饭也没有着落，在家里做点生意不好吗？”
　　“跑船也远。”杨堪揽住他妈妈的肩膀，“我早该出去的。”
　　可家里有太多事情让杨堪放不下，“那淘金的早就淘光，我怕再晚了，就没我什么事了，那边发展好，机会也多。”
　　杨堪缓缓道，“我不是一个人去，我带着唤林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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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杨堪在医院待到晚上才往码头走，期间给小姨家打过电话，听说黄允已经亲自出去进货，真假懒得去考究，以他对黄允的了解，这钱多半是打了水漂。
　　虽说信誓旦旦的跟爸妈说，要带着唤林一起去深圳，走出去这事嘴上说着容易，可他从来没有和唤林正正经经谈过一次，真要下定决心离开这里，还不知道唤林舍不舍得。
　　家里一贫如洗，收拾来收拾去，也不过是把一些杂物都清理出去，唤林又跟救助站拿了些生活用品，支上床铺，晚上才勉强有个睡觉的地方。
　　家里的玻璃柜不知被冲到哪个地方，只有墙上的柜子还剩下框架。唤林一抬头，见杨堪手插裤袋站在他家门口，路灯也没来得及维修，只能借着月光，看清杨堪脸上的倦容。
　　“我以为你今晚要待在医院…”唤林擦了擦手，朝着杨堪走去。
　　杨堪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允唤林说，他们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讲给允唤林听，“去我家吧。”
　　“睡哪啊？”
　　“楼顶。”洪灾过后，夏天来得又急又猛，夜里湿热不去，“把凉板搬到我家去。”
　　两人合力将板凳和凉板搬到了顶楼，这个时节，茉莉花该是开得最盛的时候，此时的顶楼，别说是花了，就连泥土都被冲得一干二净。
　　上次这么惬意躺在楼顶，还是去年的事情。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一年的时间就物是人非，奶奶走了，洪水来了。
　　星空被镂空的蚊帐隔成小孔，漆黑的夜空，越是靠近月亮的地方，星星的光芒越是黯淡。
　　杨堪脑袋枕着手臂，另一只手垂放在两块凉板之间，待到一股股凉风将热气稍微吹散些，才缓缓开口，“唤林…谢谢你把我妹妹找回来。”
　　哪怕是找回杨芳，唤林也是自责的，如果时间再往前一些，提醒杨堪妈不让慧慧和小混混来往，或许就没有这一出。
　　杨堪朝允唤林伸过无数次手，但唤林少有说谢，有些事情就是理所应当的，他去找杨芳也是。
　　夜色将杨堪近来的疲惫无限放大，他有些没有逻辑地跟允唤林说道，“我打电话没人接…船长跟公司也联系不上…在上海待这些天…”
　　说到一半，杨堪有些哽咽，在上海待这些天，他没睡过一天的安稳觉。
　　灾情迅猛，可消息总是姗姗来迟，报纸都翻烂了，都没看到一个叫他安心的消息。
　　比起死亡，这种无法守在亲人身边的情况，更让杨堪绝望，他强迫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脑子里还是有无数个最坏的打算。
　　“我在想…我回来要是缺人怎么办…”牵挂的亲人就像是人的四肢，没有说哪个比较重要，无论是缺胳膊，还是少腿，都让杨堪无法接受。
　　唤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动了动手臂，手指触碰到杨堪的手背，竟然没有过多的迟疑，指尖插入指缝，紧握了杨堪的手掌。
　　“我倒没想过这些。”唤林捏紧了手掌，直到手指骨节挤压在一起传来痛感，“连找芳芳的时候，都没想过，就想着赶紧把人找到…后来倒是又有点后怕…”
　　紧迫的情形不允许唤林去感时伤怀，连杨堪都不敢多想，唤林搓着杨堪的手背，“就想着水退了，你快点回来，家里乱套了，也得想想办法。”
　　“call机进水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怕你给我发消息我接不到…怕你在外面担心…”
　　那些个先前来不及担心的东西，一时间全涌上允唤林心头，他承认他胆小，面对这么多人命，不是光靠着他的倔强就能和洪灾对抗的，他做不好怎么办，他照顾不够周全怎么办。
　　他太害怕了，那个时候他特别想杨堪能陪在他身边，他本能的想要去依靠。
　　唤林手上一哆嗦，哭腔有些抑制不住，“杨堪…你别我…丢我一个人了…”
　　凉板发出破败的吱呀声，唤林身上一沉，脸颊被杨堪捧住，下一秒从嘴唇上传来湿润和疼痛感。
　　杨堪毫无章法的啃咬在他的嘴唇上，不像是吻，像是想将人拆骨入腹。
　　凉板晃动，喘息声愈发浓烈，不多时，两人皆尝到咸腥味。
　　杨堪动作慢了下来，指腹摩挲在允唤林的脸颊上，嘴唇吮吸一阵后又松开，“我去哪都带着你…”
　　杨堪舍不得起身，一头扎进唤林滑腻的肩窝内，“唤林，跟我去深圳吧。”属于唤林的那股淡淡的味道，彻底将杨堪的困意唤醒。
　　去哪去都行，唤林盯着杨堪的头顶，突然间，真的有抛下一切，跟着杨堪一起走出去的冲动，可一想到杨堪还有父母，还有妹妹，有些事不是凭着激情和冲动就行。
　　“你爸妈怎么办，芳芳还要去省里治病的…”
　　“嗯…”杨堪翻身后叹气，“我爸妈，把钱给了我小姨家做生意，我小姨那儿子，好高骛远，这钱多半是有去无回。我今天跟我爸妈提过，他俩在家里照顾俩小的，芳芳治病也好，还是上学也好，我得出去工作。”
　　胸膛抵着唤林的肩膀，“这里不好…”不单单不能赚钱，他俩也没办法长久，“外面也很苦…”带上允唤林是苦中作乐。
　　唤林虽是放心下来，但紧接开始否定自己，不太自信，他没出过远门，不像杨堪一样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我出去能干嘛？我不知道我能干嘛…”
　　“走出去就是机会，待着这里机会不会找上门的，我们出去…”不光有一片天地，还能撇下能多的束缚。
　　杨堪知道，唤林不愿意一直守着他家的小店，杨堪也不愿意一直在水陆奔波，这样看似安稳的日子，他俩聚少离多，反而是走出去，再苦再累一点，好歹都是两个人一起。
　　人不朝外走，就像是井底之蛙一样，唤林如今只看到到县城这一方小天地，他根本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发展的前景有多好，杨堪的话就像是一把钥匙，将那些未知的际遇大门打开了一条缝，就等着唤林伸手去推。
　　杨堪低声问道，“跟我走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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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二日一早，叫醒两人的是楼下行人的声音，唤林好久没见过巷子里的人来人往的样子，他一骨碌起身，趴到花台边上，正好能看到楼下的小道，目光远眺，是平静的长江水，再远一些，是葬着奶奶的河对岸。
　　杨堪也跟着爬了起来，胸膛贴着唤林的后背，嗓音低哑说道，“走之前，我们去奶奶坟前看看。”
　　“嗯。”
　　两人买了香烛纸钱，坐上轮渡渡过长江水，走了半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走到奶奶坟前，烧完纸钱磕过头，唤林跪在地上，“奶奶，今年洪水特别大，什么都冲走了，幸好人没事。”
　　杨堪偷偷捏住唤林的手指，唤林侧过头朝他笑笑，继续道，“您之前不是让我出去看看嘛，我想好了，跟杨堪去深圳。”这一走，便不知归期了，“这几年就不能老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