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拆迁队(115)
鱼儿回了房中,天气入秋,入夜渐早,夜幕升起,月挂柳梢。
鱼儿出房去,门前端盘里的饭菜已经被吃干净了,鱼儿弯腰将端盘端起,往厨房去清洗碗筷。
一连半月,鱼儿白日几乎全在练剑,到用饭之时便回来做饭,送一份到杜仲门前,清洗干净碗筷,又去林中练剑。
杜仲经常待在屋中打坐,鱼儿有时能见他出来劈材,打猎,但那门大部分时间是关着的,鱼儿与他的交谈也止于头日那么两句。
这日夜半,鱼儿打坐完正要入睡,忽听得窗外异响,她神色一凝,一道黑影破窗而进,长剑泛着寒光朝她刺来,鱼儿朝侧一滚,取下墙上挂的剑,与来人交上了手。
两人从屋中打到院子里,来人功力深厚,鱼儿对了数十招渐落下风,但也渐感不对。
那人功力高她许多,不论是制服她还是杀了她都不是难事,却处处留了余地。
正思索对策之际,来人趁着空隙近身,一掌拍在她肩头。这掌尽是外力,她身子被打的撞向屋子,撞开大门,跌到屋内,却并未受内伤。
那人紧跟着袭来,一剑缠上来,似银蛇绕住鱼儿手臂。
鱼儿若稍有不慎,整条手臂都得废了。她瞳孔一缩,长剑抵地,借力倒跃起身,似鱼跃江湖,落到那人背后,剑风飒然,朝来人背后倒刺。
来人功力高出鱼儿许多,鱼儿这一招虽出其不意,他也应付的来,长剑圈转,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挡住鱼儿剑来。
剑招被抵住,鱼儿也不慌,方才来人进屋一招,已经漏了底。
那招是名剑山庄的剑法‘龙飞蛇舞’,想来这人是叔祖无疑,只不知他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来人正是云惘然,他深夜袭击,就是要激一激杜仲,看他见故人血脉受了生死威胁,是不是还执着不肯动武,倘若他真无动于衷,那便也无可奈何,这场拜师终究是无望的,便带鱼儿回去了,倘若他愿意出手救人,那就还不是铁石心肠,便有突破的办法,尽可将鱼儿留在此处慢慢磨他。
已经打到杜仲房里来了,云惘然正打算出重手,里间一道身影霎时而至,捉住鱼儿握剑的手腕。鱼儿全无抵抗之力。
杜仲瞪着鱼儿,呼吸粗重:“方才那剑招,那剑招你怎会的!”
杜仲一早就听得动静,暗中观察,鱼儿使的剑法他全瞧在了眼里,方才对付云惘然‘龙飞蛇舞’的那一剑招,深深刻在他脑子里了,绝不会认错。
默然半晌,鱼儿神色失落道:“晚辈意中人所授。”
这是清酒教授她的剑法。清酒教她的不止是无为宫剑法,清酒
所知武学颇多,却不像是浅尝辄止,那些剑法精湛深奥,绝不是门外人能学得的,这点曾让鱼儿格外不解。
这剑招是去年重阳,清酒喝了些酒后所授。这剑法精妙,后发制人,名为‘剑指东南’,并不好练,事后清酒像是改变主意了般,让她莫练这招,她本以为是这剑招艰涩难懂,清酒怕她练不会。
但清酒随之让她万不可在人前使出这招,鱼儿才明白清酒忽然教授这剑招只是因为心血来潮。
然而这剑招处于劣势之时,着实好用,现下是对着云惘然的,她便没有顾忌用了出来,不想被杜仲瞧在了眼里。
云惘然听到鱼儿说意中人,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嗯?!”意中人?不知道啊,叔祖怎么不知道啊!
杜仲胸口起伏渐大,问鱼儿道:“他在哪,他人在哪里?”
鱼儿道:“她……”
鱼儿咬住下唇,眼神痛苦:“她不见了,生死未卜……”
杜仲倒退两步,颓然靠在桌上。屋中左侧设有佛龛,上面供着牌位,插了三炷香,三点火红的光芒忽明忽暗,他看向牌位,双目湿润,忽又仰头笑了起来,又哭又笑,状若癫狂。
连云惘然都看不过,正想过去安抚。杜仲低头苦笑,说道:“是天意,天意。”
杜仲看向鱼儿道:“我教你武功,我一身武艺愿倾囊相授。”
鱼儿一怔,待要拜师。杜仲摇了摇头:“不必拜师。”
“出去罢,让我一人待一会儿。”
云惘然见自己已被他认了出来,讪讪的不好多言,带着鱼儿出去了。
那大门撞坏了,只能阖上一扇,鱼儿带上时,见到杜仲跪在蒲团上,朝那佛龛深深拜了下去。
翌日,云惘然目的达成,便独身一人回了名剑山庄,临走之时,千方百计,旁敲侧击,想要问问鱼儿口中意中人。
只是见她神色落寞,不愿多谈,以为是个浪荡公子,骗了自家侄孙女的感情,伤了侄孙女的心,自己暗地里气的跳脚,又不好多问,自己个沉着一张脸回了名剑山庄,着手下调查鱼儿游历江湖时结交过那些男人,这也是后话了。
杜仲答应传授鱼儿武功之后,真如其言,每日教授鱼儿剑法,竭尽心力,毫不藏私。
鱼儿沉心习武,卯时至酉时,比之杜仲要求的还要刻苦,一门心思全扑在功夫上,不去想别的,也不敢去想别的。
一年到头,年末时回了躺君家,在君家过了年。
除夕晚上,鱼儿茫茫然下了一锅长寿面,盛起来时有十来碗,望着桌上空空坐了齐天柱一人,恍然发现自己做多了。
齐天柱呼哧呼哧的吃完了一碗:“丫头手艺越发好了。”
鱼儿却道:“不如她。”
到年底还是没有清酒的任何消息,厌离的事也没什么进展。
年后鱼儿回了杜仲处,春去秋来,匆匆又是一年,这年年末鱼儿却不回君家了,依旧在这处静地修行练剑,只去了一封信给九霄山庄。
如此这般四年有余,一日,杜仲问鱼儿道:“听惘然说,解千愁曾传过你一层功力。”
鱼儿道:“是。”
“你可炼化了?”
“已全部炼化了。”
杜仲点了点头,垂眸道:“如此便好,你来。”
杜仲招着鱼儿进了房中,指着那个蒲团说:“坐下。”
鱼儿隐隐有预感他要做什么,说道:“前辈……”
杜仲与鱼儿相处几年,知她聪慧,想她已猜了出来,说道:“我意已决。你不必担忧,你既能接受解
千愁功力,我的便也不成问题。”
鱼儿沉默片刻,她虽觉得受之有愧,却不拒绝,坐到了蒲团上。
杜仲传授鱼儿功力,先只是试探,见鱼儿身体并不排斥,这才徐徐授之。
鱼儿只道他会传授一两层功力,多些也不过三四层,全然不想他竟将全身功力传了过来。
功力乃是一人修武精华所在,得纯厚能力绝非一日之功,这江湖之中,有谁会将自己一身修习之功拱手让人。
鱼儿实在不解杜仲此举为何,她也来不及细想,身体涨的难受,险些承受不住,若不是这些年功底大涨,绝撑不下来。
鱼儿收功调息,一身冷汗,回头看杜仲时,他人越发苍老,目光渐渐浑浊。
“前辈,你为何……”
杜仲无力的抬了抬手,言说:“你去罢,我能教你的,你都学会了,此后只需多加修行,以你心性,再过一两年,你的剑法便炉火纯青了。”
鱼儿道:“前辈。”
“去罢,莫要再回来了。”
鱼儿知道杜仲说一不二,无奈之下退了一步,向他跪下磕了一个头,杜仲却转了过去不愿受。
鱼儿起身又拜了拜,说道:“多谢前辈授艺之恩,鱼儿没齿难忘,前辈保重。”
鱼儿收拾了行囊,回首看那木屋,雪落雪融,花开花败,深林之中无岁月,这地方与来时无丝毫变化。
但是已经四年了啊。
鱼儿学成归来,回得九霄山庄,君临好是欢喜,接风洗尘,只是见自家女儿性子越发寡淡,任何风雨惊不起她眼中一丝涟漪,她这般淡情,回到庄中也只是练剑,俨然一副武痴的模样,又叫君临好一番忧愁,为此与齐天柱谈了好几次,齐天柱也无法可施。
这一年,燕悲离已有退位之意,逐渐卸下了庄主职责,将名剑山庄交到了鱼儿手中。
鱼儿身在九霄山庄,名剑山庄大小事物,连著名剑山庄门下诸多商铺生意,难以事事管到,许多事以前都是燕悲离长子燕思过帮忙管协,鱼儿便依然让燕思过管理山庄,只有大事才一一过问。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过去,时至惊蛰,春雷阵阵,这夜鱼儿入梦,久违的梦到了清酒。
她站在桃花树下,衣袂飘飘,笑望着她。
鱼儿说道:“我想你了。”
清酒却说:“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鱼儿朝她走过去,距离一丝也没能拉近。
清酒转过身,望着远处,说道:“我要走了。”
清酒抬脚便走,鱼儿心中慌跳不停,疾步过去,如何也无法靠近,反倒是越离越远。
“等等,清酒!”
“你说过!你会等我,等我与你一起!清酒,不要走!”
清酒不曾回头,身影越走越远。“你让我等太久了。”
鱼儿朝她伸出手,徒抓住一丝虚无,狂风吹落了一场桃花雨。鱼儿猛然惊醒,手还伸在空中,她轻轻喘息,身上的衣衫已经汗湿了。
鱼儿默然起身,换了一身衣裳,再也没了睡意,走出房间时,嗅到一股薄香,眼底掠过一抹轻红。
她侧目望去,院中一株桃树开了花。
这时节桃树开花本是寻常,鱼儿讶异,只是因为这本来是一颗死树,若说死树也不全然准确,这颗树一向只发一些幼芽,幼芽未能开出叶来便凋零了,从来没开过花。
家仆以为这是株死树,要挖了重植树苗,被鱼儿制止了。
她喜欢桃花,连带着喜欢桃树,虽是死树,也不
愿除去。
今夜却开花了。
鱼儿落寞道:“连你都开花了。”
离那年初已过六年之久,依然寻不到那人丝毫讯息,似乎就此消失了一般。
然而时间过的越久,她越不信她死了,心中总有股无名的念头,觉得她该是在某处地方活着的。
鱼儿取了一壶酒来,坐到院中石桌上,看着那满树桃花,发的好旺,花叶饱满。
鱼儿望着望着,情不自禁的走到树下,抱住了树干。
鱼儿折了枝桃花回到桌前,一阵清风拂过,一瓣桃花落到酒杯中,酒泛金波。
鱼儿坐在桌前,将那酒一饮而尽,念道:“子夜桃花发,清风拂玉盏。”
“我所顾盼处,此生意中人。”
是我意中人……
过了这么多年,鱼儿酒量未涨多少,喝了几杯便扑到在石桌之上,视线变得朦胧,依旧看着那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