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33)

　　盛熙阳之前没有谈过恋爱，暗恋过班里的班花，但那暗恋放到现在，跟此时此刻的感情却根本没法比了。
　　这种折磨人的感情，盛熙阳之前真的没有感受过。
　　盛熙阳闭上眼，揉了揉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眶。
　　盛霭……
　　你有没有想过我。
　　……
　　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当天，在东北发生的巨大事变在英国的大学里，引起了华人留学生的躁动。
　　盛熙阳听着广播里的新闻，心悬了起来。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任何人的出现或是离开，都改变不了历史的轨迹。
　　盛熙阳紧紧攥着笔，希望再多听到一些与国内有关的消息，希望再多听一些……南京那边的消息。
　　但广播里没有播。
　　九月二十日，盛熙阳终于耐不住了，写了一封信，跑到邮局，寄了出去。
　　信中话语不多，只想问问盛霭是否还安好。
　　九月二十五日，一个姑娘敲响了盛熙阳住的寄宿人家的家门。
　　那天盛熙阳在学校上学。
　　他听到消息赶回家里来的时候，看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局促的姑娘。
　　盛熙阳几乎是踉跄了一下跑进来，“小袖！”
　　小袖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看上去风尘仆仆的，也不知道一个姑娘家怎么跑到这样远的地方来。
　　小袖一看见盛熙阳，鼻子就红了，颤抖着手从随身带的包袱里掏出一叠信件来递给盛熙阳，“小少爷，大、大少爷他……出事了……”
　　盛熙阳怔怔地看着小袖手里的那叠信件。
　　信件上染了血，血迹已经干了，却仍是在盛熙阳眼前染开了一片血色。


第56章 我好想你
　　盛熙阳接过小袖递来的信件。
　　那叠信件其实一共三封信,并不厚，但都被血迹浸湿过。
　　翻到信封上，就看见了熟悉的，盛霭的字迹。
　　上面写着：“盛熙阳收”。
　　盛熙阳还没有来得及拆开信件,小袖就忍着哽咽道：“东北那边……小少爷应该知道了,当时大少爷是想陪着火车一起转运一批货物的,结果就在那段铁轨那儿,有人炸了铁路，大少爷好像伤很重，被送医院了,我不知道他伤情怎么样，但跟他一起去的人带回来了这个,说是大少爷出事后交给他的,让他务必要转交给你……”
　　盛熙阳颤抖着手，打开了第一封信。
　　这几封信像是一直被人随身携带一样,信封上有了和衣服上一样的折痕,信纸也被压得薄薄的。
　　信纸上的第一句话便是：
　　“致熙阳：
　　展信舒颜，见字如晤。”
　　盛熙阳看到这第一句话就差点绷不住，眼泪想要落下来。
　　他继续往后看，发现在他离开国内的第一天，盛霭就给他写了信，但在信的末尾,盛霭最后还是决定不把信寄出去了。
　　盛霭说，把盛熙阳送到国外，并不是为了赶走他。
　　而是为了克制自己。
　　也是因为盛熙阳不喜欢他,所以他不希望让盛熙阳感到为难。
　　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盛熙阳看完第一封信，很快地撕开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里没有写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叙说了一下家长里短，讲了讲国内天气的变化，嘱咐盛熙阳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但这封信也没有寄出去。
　　第三封信里，被血色晕染开的大片空白里，只有寥寥几句话。
　　“我私心仍是惦念着你，希望能见你一面，可国内如今非常不太平，你还是不要回来的好。关于那天的事情……我一直想对你说，很抱歉，惊吓到你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不知道如今这世道，我能活到什么时候，所以还是想在信中留下这句话。
　　我依然欢喜你，但无论如何，只愿你平安、快乐。”
　　盛熙阳低着头看着信。
　　一滴泪落在信纸上，与已经干透的血迹混在一起，又开始变得湿润。
　　小袖望着盛熙阳，她想劝盛熙阳回去。
　　但她还没有开口，盛熙阳把信一收，转身就上楼，“你等我，我马上回国，我……我要回去。”
　　小袖面露喜色，“好！”
　　出国的时候没有察觉到，回国的路上才发现这段路这么漫长，像是怎么望也望不到尽头一般，盛熙阳每夜都捂着那几封信入睡，醒来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察觉，眼角有干涸的眼泪。
　　盛熙阳先回了一趟南京。
　　当时陪盛霭一起去的也有保镖，保镖也受了伤，但为了把信带回来，没有陪着盛霭。他说盛霭现在应该是被送去华北的医院治疗了，但是生死未卜，因为当时铁轨被炸的时候，盛霭伤得挺重的。
　　盛熙阳立刻独自一人去了华北。
　　根据保镖给的地址，盛熙阳辗转两日，终于找到了那家医院。
　　医院里的环境有些杂乱，可能是因为有附近转运过来的伤员的缘故，所以医院里伤病很多，乱糟糟的，病房不够住了，有些床位就拉了个帘子。
　　盛熙阳怔怔地站在原地。
　　很快，他就一个帘子一个帘子看过去，一个病房一个病房找过去。
　　盛熙阳很害怕盛霭出事，害怕盛霭因为伤得严重而……他很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盛霭。
　　也是在这一刻，盛熙阳才终于明白，他究竟有多在意盛霭。
　　这不同于任何情感。
　　是确确实实的，喜欢。
　　是真真正正的，爱恋。
　　盛熙阳在一个病房门口停留下来，透过房门上的透明，看见了里面的人。
　　在病房里，病床上坐着盛熙阳日思夜想的人。
　　盛熙阳想停下来，想等自己缓一缓的，可他的手完全不收身体控制，拧开了病房的门就直接闯了进去。
　　他站在了盛霭的面前，胸口还微微起伏着，喘着气。
　　盛霭抬起头，膝盖上放着一本书。
　　他金边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微怔地望着盛熙阳。
　　盛霭的手臂打着绷带，其他伤口都在病号服之下，看不出来受了多严重的伤，但盛熙阳看他的脸色，除了苍白了一些，一切都还好。
　　“你……”有那么一瞬，盛霭以为自己做梦了。
　　梦里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而下一刻……
　　盛熙阳强忍住眼底的泪水，冲到了盛霭的身边，张开手臂，又一下子顿住，最后极轻极轻地抱住了盛霭，还避开了盛霭受伤的手臂。
　　他把脸埋在盛霭的肩窝里，很快眼泪濡湿了一片，声音低低的，哑哑的，还带着哽咽，“哥哥。”
　　盛熙阳道：“我好想你。”


第57章 也欢喜你
　　病房里静悄悄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霭慢慢地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掌心贴在盛熙阳的脊背上，轻轻地拍了拍，金边眼镜下的眼睛似有一瞬的泛红,但一低眼就看不清了。
　　他低下头,声音很轻,“怎么回来了。”
　　盛熙阳没有说话。
　　因为盛熙阳想,盛霭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我也想你，而只是问他怎么回来了。
　　有点儿不高兴。
　　不过没关系。
　　盛熙阳把头抬起来,望着盛霭，干脆直接地问道：“你想我了吗？”
　　盛霭被盛熙阳的直白弄得怔了两下。
　　盛熙阳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盛霭。
　　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盛霭就发现盛熙阳的眼睛不一样了,后来才从盛熙阳口中得知，他不是原来那个孩子。
　　这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每次看着盛霭,都让盛霭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然而,过了很久，盛霭还是没有回答盛熙阳的问题，只是柔声问：“为什么这样问？”
　　盛熙阳执拗地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盛霭道：“我说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盛熙阳抓住了盛霭的一只手，“你要是想我了，那我就再也不离开你了。”
　　盛霭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
　　盛熙阳又接了一句：“我也欢喜你,所以你就算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