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失温(59)
他多想回到那个考试前夕,不再强撑脸面,不再故作矜持,就靠着2%的匹配率和白煜月走下去,死在一起也当做美梦一场。
“不是你的错。”夜星忽然开口。
历洛崎错愕地抬头。他双唇颤动着,忽然眼里爆发出愤怒,大声指责道:“那你们呢?为什么要让他一个人参加考试!他不也是你的学生吗?他的性命对你们来说和其他人没区别吗!你们这十年,养条海豹都会付出感情吧!你们怎么忍心……眼睁睁看他送死!他明明、他明明很相信你们……”
夜星握剑的手紧了紧。
历洛崎眼球布满血丝,指尖陷进皮肉里:“你们当初把我和白煜月强硬匹配在一起……为什么那时候不把我强硬拉过去,我能反抗什么?你们白塔不是很会这套吗?”
夜星的声音格外冷漠:“你不要再说了。”
“我偏要说!”历洛崎的声音在空旷的白塔塔顶显得格外渺小。可今夜无风,夜星偏偏听得一清二楚。
“要人无缘无故多了十年可活!又要人因为一个考试就死掉!你们算什么老师!”
夜星久久没有说话。
疲惫感又袭上历洛崎的心头。只要意识到白煜月已经离开了,打抱不平的对象已经长眠,他就再要支撑不起自己的愤怒。一切生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所有的痛苦与怒火都要随着那个身影,如同流沙般流逝虚空,现世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白塔顶端静得可怕。许久后,夜星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没有强制要求你陪同他考试,是因为……”
历洛崎眼珠微转,听见夜星念出最后的审判:
“是因为他拒绝了你。”
历洛崎瞬间愣住了,没能理解这个简单的理由。
他的大脑缓慢地运作,一点点咀嚼这条短句下的深意。
白煜月在那个夜晚,面临突如其来的毕业考,内心难免紧张与慌乱。白煜月的大脑会理智地分析,如果没有向导帮忙,他可能会遇到更危险的困难。而现在有个匹配度2%的向导等着他,如果他想要这位向导帮助,他的老师说不定真的会把这位向导绑过来。他面对的是死亡率最高的毕业考,动用点小特权人之常情。
可是白煜月没有这样做,反而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位向导,拒绝了最后增加求生的可能性。
——因为他不喜欢他。
在死神来临前,白煜月对这条事实,甚至没有半分动摇。
历洛崎数度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回想起和白煜月最后的谈话。他俩互揭伤疤相互伤害。他还以为白煜月和他一样,只是情绪上头才说的“不喜欢”。他还以为这五年的默契,在白煜月那里必定有所不同。这特殊的关系,或许能在白煜月心底占据一席之地。却不想白煜月虽然思维天马行空,对待感情却诚实得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不要历洛崎,就是不要!
一声爆炸在远处响起,火光照亮历洛崎惨白的脸。天空开始下雪,呼啸的风暴似乎能把路上的行人吹跑。风雪也压弯了历洛崎的脊梁。或许潜意识里,他已隐隐察觉,自己只是一个满盘皆输的笑话,所以才要像个小丑一样挑拨离间,永远不开心。
他难以分辨,是自己没有做好白煜月的向导让他心痛,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成白煜月的向导更让人心碎。两者叠加在一起,已经不能算痛,而是一种悲哀的死寂。
历洛崎从未置身如此冰冷的雪天中,泪珠都被冻在脸上,往后所有的眼泪都干涸了,温度一点点被风吹走。他蜷缩起来,抓着自己的手臂,像是极冷极冷,喉间发出喑哑的悲戚之声。忽然他的肺部剧烈震动,点点血迹落在白雪上,又被新的雪花淹没。
……
北星乔的指尖划过那行字,颓然地垂下。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医疗室前,他原本想来这里找白煜月,但一切忽然沉重得不能推开。
下一秒医疗室的门开了,露出双眼发红的周伏清。他身上绑着绷带,可不妨碍他的动作。
“老大!”他一开口就哭得满脸是泪,“这是假的吧?为什么会这样啊!”
北星乔转身离开,木然地往前走。
周伏清表现得还是那个没骨气的狗腿子。可是他太害怕了,比在冰原求生濒死那一天还要害怕。他锲而不舍地跟在北星乔后面,眼泪滚滚下落:“为什么?白煜月同学为什么会提前考试?为什么会死?是真的吗?是不是恶作剧啊?如果不能说老大你能不能给点提示,求你了老大,我真的想知道,只要知道这个就好了,求求你、求求你。”
北星乔只咬牙切齿地说:“别挡道。”
哭得太用力,周伏清连胸口都一抽一抽地疼。他小跑跟上拐进一个长廊的北星乔,泣不成句地说:“我不想白煜月同学死……我不想他死……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只是活着而已……老大、会长、北星乔!我只有这个愿望……他不要死……”
他的悲伤如此汹涌,几乎将他淹没。北星乔没有回头理会他。周伏清抹了抹自己的脸,忽然发现全是冰冷的泪水。他像被天外之神当头喝棒,从此吹散了以前全未看清的迷雾。而只要一清醒,更大的难过几乎要从内部撑破他。
周伏清克制不住地蹲下来,抱头失声痛哭:
“你为什么要在那晚哭……”
北星乔漠然地看着他,像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再往前走,就看见按捺不住愤怒的赫川。他从未在外人展现过这样的姿态,像是仇恨,又像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难过。
北星乔当然认得他,他知道白煜月身边的所有人,在阴暗的角落一个个拿出对比他们的优劣势。
他瞥了赫川一眼,只想径直离开。
赫川拦住了他,双眼发红。他总是跟着司潼外出,很少在白塔,但也知道北星乔是和白煜月绑在一起的哨向。赫川曾经认真想过,白煜月心中第一是北星乔,第二是司潼,那自己能不能算个第三?
“给谁哭丧呢赫川。”北星乔沙哑着声音说。
白塔学子得知同学被销毁后尚且有哀悼之心,这个曾经和白煜月最亲密的人居然表现得如此冷漠。赫川不敢置信地看他,头上青筋分明。他拎着北星乔的衣领推到墙上,带着浓浓的失望与震惊道:
“你竟敢不知道这件事!你根本就没有和他去大考!”
长廊的检测器发出刺耳噪音:“警告,检测到疑似哨兵失控,听到该广播的人请沿安全通道疏散,纪律小组请尽快抵达现场。警告——”
北星乔双眼发红,抑制着喉间的哭声,说:“轮不到你管我们之间的事!”
“我早该知道的,你根本就是疯了。”赫川攥紧拳头,“你曾经当众拒绝了白煜月,还早就拒绝了白煜月的匹配。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有我……只有我不知道。”赫川心中悔恨交加,被自己的迟钝反复折磨。
他甚至还让白煜月倒扣分数,他到底做了什么?
“我当然疯了,我早在一天天疯了。”北星乔吼道,“但我没有拒绝他!”
他推开赫川。赫川看着很愤怒,但似乎已经被某件事吞噬了力气,根本没有往日的战力。北星乔靠在墙上,露出疼痛不已的神色,可只有几秒。他立刻如毒蛇般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