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画魂(12)
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他笑,齐亓不禁心中暗叹,大抵是自己见识鄙薄,才会觉得山河万卷也全然不及他的眉眼。
看着,看着,一晃之间有些入了迷。
“亭砚,在想什么?”乔珩看着他哭过后染上淡红的眼梢,笑意更深了。
齐老三,你这是烧失智了么?脑子跟着眼泪一块儿流出去了?想的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
“没,没什么!”酡颜渐渐晕开,齐亓坚信是狼裘太过厚实才会使自己双颊烫热,同时浑然未觉此时落入乔珩眼中的他,比丹色山茶还要清丽秀朗。
猛力吸了吸鼻子,齐亓既尴尬又懊恼的收回视线,忙不迭的回身往外门外走去,袍袖生风。
乔珩轻笑着,顺手抄起一把纸伞,快步跟了上去。
连绵数日的雨停了,碧空清澈如洗。
二人并肩而行,长街熙攘。
纸伞在齐亓的头顶上方撑起,严密的替他遮挡住刺眼的天光。
连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他都体贴入微,人又生的伟岸俊俏,不知将来会是哪家女儿能有幸得这样的儿郎垂青。
齐亓一路将头垂的很低,眼观鼻,鼻观心,心绪堵乱。
乔珩也是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好半晌,两人谁也没说话。
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齐亓的肩膀也不时的会与乔珩执伞的手臂发生擦碰。
“玊之,还是我自己来吧。”他头也没敢抬,轻声念了声,伸手便要去握那伞柄,谁料却一把握上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有力大手,乔珩只着了件单薄的外袍,可手上的温热仍是狠狠地熨烫着齐亓的掌心。
倏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猛的将手缩了回去。
周遭有些嘈杂,乔珩并没听到齐亓方才说的话,只感觉到他在抓自己的手,下意识的以为是拥挤的人潮涌的他站不住脚,乔珩微微蹙眉,换了左手执伞,右手一伸自然而然的搂着齐亓的肩膀将人拢在身侧,纸伞将他遮的更严实了些。
被他这么一搂,齐亓整个人都僵住了,转而变成了一只正在被沸水浇烫着的虾子,从耳根一路红到脖颈,红意仍顺着背脊一路向下爬去。
“我不是这意思……”
呼……一定是穿的太厚了。
“怎么了?亭砚,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你且撑着伞,我背着你走吧?”乔珩略显紧张的说道,搭在齐亓肩膀上的手也不自主的搂的更紧了。
虽有常言道:关心则乱。
可是,真的是没这个必要……
齐亓急遽的婉拒道:“没,我没有不舒服,这样就可以了!”
挚友之间勾肩搭背的本来也没什么不妥,都是大男人也没什么好扭捏的。
可是,这种心脏快要怦怦地自胸膛跃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周遭的嘈杂喧闹声入耳都不那么真切了,一瞬间,齐亓好似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声,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汹涌澎湃。
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巷,两人来到齐亓的小院门前。
乔珩先前来时,只是押了人或是拿了东西便走了,未曾认真的看过这个小院。
此次特意留心多看了几眼。
只见门栓老旧,门板破落,粗糙的老屋危立着,屋顶的瓦片剥落的不剩多少,院中杂草丛生,枯败的草都快齐了腰,入眼满是荒凉。推开咿呀作响的屋门,屋中除了一张简陋的床榻和一张快塌朽了的木桌,几乎是空空如也,却也落得个清静利落。
这几年亭砚就住在这种地方?冬不可遮风,夏不能挡雨……
看到乔珩剑眉微凝,齐亓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屋舍简陋,招待多有不周,还望玊之你多多海涵……”说着,又手忙脚乱扑了扑床褥上的积灰,“你随便坐。”
“亭砚,到我府上住吧。”
“什么?”
齐亓埋头找着自己什袭而藏的锦盒,那是整个屋子里唯一可以入眼的物什。
他专注的翻找着,听见乔珩说的话时,手上的动作稍顿了顿。
“我答应过老侯爷会好好照顾你……眼下登穹塔还未完工,我尚可日日守在你身边。来日宫中公事繁杂,只怕不能将你看顾周全……如果你愿意的话,到我府上来住,好不好亭砚?”他说的恳切,明明是家主,反倒有几分像是在求着齐亓屈尊降贵住到他家一样。
“你若是觉得不妥,我绝不会强迫你……你只给我留个门便是,晚上忙完差事,我到这儿来找你,好么?”
一语话毕,乔珩殷切又真诚的看着齐亓,等着他的回答。
齐亓闻言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马上就被漂浮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几下,脚下一个不稳,膝盖磕在床沿上,险些栽倒过去,还好乔珩眼疾手快的出手将人揽住。
“慢些,小心别摔了。”
从前在家中,也曾听过爹爹对娘亲说过“给我留个门”之类的话,只觉得稀松平常。
可当这话从乔珩嘴里说出来,又入了他的耳,齐亓竟觉得有几分撩人的暧昧。
齐老三!你真是腌臜!
为了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站定后他便将锦盒塞到乔珩怀里,舌头打结道:“那便,那便烦劳玊之你了……你,你先看看这个……”
乔珩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他接过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张叠的工整的画纸。
取出画纸小心的铺展开,当看到纸上所画的内容时,他不禁讶异道:“这是……火铳!”
“从前爹爹常说这是厉害的神武,一直以来我都参不透这为何物……如今想来,我中箭昏迷之前依稀听到的那声巨响,大概就是它所发出的吧……”
幸而当年有位将士并未得意忘形,几杯酒下肚仍没忘了使命,巡至雁栖关前发现了异样,赶回营中搬了援兵才救下了齐亓的性命。
只是,谁也未曾想到,老侯爷带兵赶来时,敌军却请出了火铳,一发打在老侯爷左肩上,随后果断的撤了兵,扬长而去。
由它所造成的伤,更是连闻名遐迩的霍神医也束手无策,生生断送了一代忠魂。
大朔在明宥帝的统治下,闭门造车二十余载,又是主张兴文抑武,武器军备等各方面困远远落后于他国,倘若没有那几位赤胆忠心、骁勇善战的封疆大吏,这江山怕是早就易主了。
“玊之,可有方法找到这种兵器?”齐亓神情怆然的说道,眼眶中打转的泪珠被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要找到一柄完好的火铳,拆开来研究内部构造,此物威力凶猛非同小可,各部分间差了分毫都有可能会发生危险,我不敢贸然尝试构画……”
乔珩说:“我即刻派人去探消息,若有了消息,我马上前去将它取来。”
“我想,若是有了消息,等到壁绘的事儿了结了,我随你一同前往……你说过的,要,要看顾我周全的。”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齐亓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好,此事全凭亭砚做主。”
如若是齐亓想走的路,他必会生死相护。
收好了图纸,二人打算打道回府。
走了没多远,齐亓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玊之,能不能带我去一趟凌尚书府?多日不见云初了,有些挂心,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乔珩想起昨夜霜影来报时说,齐公子在长街上兜了好几圈,随护的霜影不知他意欲何为,也是到后来才发现他是找不着路了。
虽是没见着他当时的模样,不过想来应该也是窘迫的可人。
只是听闻齐亓对凌世新那小子有些挂心,乔珩便嗤笑一声,佯怒道:“哼,就是那小子让你在雨中走了那么久?衣摆湿了都不顾?”脸上带着笑,说话的语气却是酸溜溜的。
“改日定请他到擎夜卫属上喝壶好茶。”
“玊之,此事不能怪他……”
“怎能不怪他?他害你后半夜还发了高热,说了胡话,稀里糊涂的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