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画魂(34)
“好美!多谢了,云初。”齐亓朝他微笑着,笑容隔着烟火腾空留下的薄烟,落入他眼中,亦是照进了他往后的岁月。
“亭砚,你能开心就好……”又一束烟花腾起,炸燃时的轰响带去了他的话,齐亓没有听到,任何人都没能听到。
往后岁岁,你能一直这样开心下去,便好。
霍晁古并无心思去看那些粲然的烟火,他默默地看向身旁的凌世新,踌躇许久,终于开口道:“烟花也放了,你答应我的事儿,可曾记得?”他尽力克制着,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无异。
收了火折子,凌世新长久的望了齐亓一眼,而后拉起霍晁古的衣袖,“没忘,我们走吧,你陪我不醉不归。”
霍晁古的瞳孔蓦然的收紧了,被拉住的那侧手臂不住地颤抖,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你方才说什么云初。”
“我们走吧,陪我喝酒去,今夜不醉不归!”凌世新说着洒脱转过身,不再去看齐亓,背对着他轻轻挥了挥手,“亭砚,我和老霍先走了。”
“去吧云初,多谢了!”齐亓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浅笑着朝他所行的方向挥手示别。
二人走后,一名身着常服的女子自人群中走出,来到李无言身边,伏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
听闻女子的话,李无言脸色微变,她蹙着眉,不耐地说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女子微微欠身示礼,“还请少主速回。”
“姑娘若是有事便去吧,我和玊之再看一会儿就回客栈。”齐亓见她有要事在身,便不做挽留。
李无言凝重的点了点头,抱拳道:“二位,恕我不能奉陪了,先行告辞。”而后,脚步匆匆的同那女子一道闪进了人群。
烟花燃尽,留下满地簇簇盛填火药的纸管,齐亓蹲下身去,捡起其中一支,端详着那些纸管内残留的火药痕迹,“玊之,你来看,这些可与火铳内壁残留下的火药痕迹相同?”
乔珩蹲在他身侧,接过纸管看了眼,道:“正是如此,夷人的火铳的确与烟花同理。”
“太慢了……”
“亭砚你说什么太慢了?”
“从引线点燃直到火药爆出,这时间太慢了,若是在战场上被打死两回都有富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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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修改的内容较多?|?'-'?)??
第二十九章 衷情
亥时已过三刻,城中仍是熙熙攘攘,往来如潮。
巷尾的一间朴素的小酒馆内仅有寥寥数位酒客,与此时满城的欢庆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酒过三巡,凌世新面上沾染了微醺的酡颜,他身子歪斜在桌边,手指在桌案上轻叩着拍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老、老霍啊……你说,我是不是当真愚不可及……”又灌下半碗烈酒,凌世新眸子略有失焦,他摇晃着酒水见底的酒坛,跌撞着斟满手中的碗盏,“小二!再、再拿一坛酒来!”
霍晁古接过酒坛,将坛中最后的酒倒入了自己的碗中,一口澄了干净,而后凝眸望向凌世新,道:“没有的事。”
“你早看透了,对不对……就连李无言也知道……只有我……”他眉宇间覆上浅淡的哀伤,嘴唇沾着酒渍,微微颤抖,停顿了半晌才含混不清的吐出后半句,“只有我蠢笨,不知分寸……不知分寸的一再打搅……”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更似唾弃自己般,霍晁古听他所说,心中顿觉五味杂陈,这话慢慢有如钝铁化刃,虽不锋利,却仍直直的插进他心口,一下下剜着,搅得他生疼。
“你只是尽了朋友的本分,算不得打搅。”霍晁古喝的酒并不比他少,脑子却是越喝越清明,只是这酒越喝越不觉醇烈,反倒是入口苦涩。
凌世新摇头,哂然道:“老霍……我自诩为亭砚的挚友……却根本不懂他,不懂他的所爱所求……更不懂我自己……”说到最后,他掩面笑了起来,从指缝间滑出的清泪,却不偏不倚恰好落入他面前的酒碗中。
这时,小二满面笑容的提了坛酒放在桌上,“客官要的酒来了,请二位慢用。”
霍晁古默不作声地掀开坛盖,醇厚的酒香刹那间扑溢而出,猛的灌入鼻腔,热辣而又辛呛,他记挂着父亲在世时曾无意中提及过的凌府旧事,又看了看眼前的凌世新,几次想要开口,最终还是没能忍心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添一刀。
“老霍,你能明白、能明白想要以朋友的身份……默默地守着一个人的感受么?”凌世新拽着袖口擦掉了脸上的泪,哽咽地说道。
霍晁古执着酒坛的手稍顿,酒水自碗中满溢出来,淌了满桌。
“我自然明白……”他失笑着,仰头又闷下一碗酒。
于京城中初遇凌世新之时,暮色沉沉,他一个人坐在三春堂靠窗的位置,如此时一般闷头饮着桃花酿,身边只有三两个随从,再无旁人。
犹记当时他喝的微醺,拉着他一桌同坐,遣走侍从后扯着他的手,心无城府的讲起一些从不为人所知的心事,关于爹娘,关于学塾,关于夫子……
凌世新一出生便没了娘,入了学塾后,便被同窗百般嘲弄,因着都是些朝臣家的纨绔子弟,夫子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加以管束,时日久了,他便害怕再去到那个地方……
那时他没有朋友,这些沉在心底的话只敢借着醉意说与陌生人听。
霍晁古安静的听他吐着苦水,疏解着心中的愤懑。
那一晚过后,凌世新结识了人生中的头一个朋友,而霍晁古则爱上了那坛味醇清列的桃花酿。
二人一直痛饮到了中夜,霍晁古才搀扶着醉酒的凌世新踉踉跄跄的回到客栈,将人安置在榻上,沾湿了布巾准备替他擦身。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凌世新醉醺醺的躺在榻上,闭着眼,嘴里不住的咕哝着。
霍晁古轻叹着将布巾贴在他额前,清凉的触感使得凌世新忽然睁开了眼,他盯着近在咫尺的人,突地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苦涩地笑了笑,说道:“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你、你说什么……你还认得清我是谁么?”霍晁古被他这番举动惊的有些错愕,手腕也被他握得死死的,丝毫动弹不得。
“你是,老霍啊,我还没醉的不认人……”凌世新说着伸出手勾住霍晁古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噙着泪阖上眼,“像从前那样……陪陪我吧。”
酒气喷薄在霍晁古发顶,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答话,便听到头顶传来细微的鼾声,凌世新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睡吧,往后我都陪着你。”
此时齐亓的房中仍是灯火通明,他伏在桌案前,奋笔描绘着火铳的图纸。
“若是那些红毛仍沿用旧法炮制,这铳保不准哪天就得炸膛了。”他手执着笔画的认真,即便如此,仍不忘开口揶揄两句。
乔珩整理好床榻上的被褥,踱步到桌案边,俯身看了看铺陈于桌上的图纸,道:“铳膛后方改用弹片作为撞击火药从而打出铳口的推动力,并将填入的火药加以定型,使每一发火药都更具力道,亭砚,你看此法是否可行?”
“改用弹片……定型火药……”齐亓顶着笔杆思忖了片刻,随后说道:“玊之,我想看看我爹留给你的那只木铳的内里构造。”
“好。”
乔珩取过那只小巧的木铳,坐在齐亓身边,熟练的将它的各部分零件仔细拆解开来,动作娴熟的令齐亓不禁咋舌道:“玊之,你的手可真巧,没少拆这些物件吧。”
“从前没遇上你时,得空我便着手拆解这些榫卯器,长年累月下来,便熟能生巧了。”静谧的夜里,乔珩的声音显得格外柔暧,娓娓道来之声夹杂着榫卯相互摩擦所发出的“咯嚓”声响,宛如勾人心魄的咒术,牢牢抓住齐亓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