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11)
莫迟却不放过他,提刀往前追去。
“穷寇莫追!”杜昙昼急道:“他们人多势众,你要——”
话还没说完,莫迟就把手中刀远远朝那人掷去,那人听到耳后传来的风声,猛地往右一躲,就在这个略显狼狈的动作间,杜昙昼忽然发现,那人脚步并不稳健,似乎有轻微的跛脚。
“他脚上有伤!”杜昙昼立即高声提醒。
同时莫迟已经趁那人分神之际,冲到了他身后,手甚至都碰到了他的肩膀。
杜昙昼本以为莫迟听到他的话,会马上攻击那人的双腿,没想到莫迟竟出现了短暂的犹疑,不过那短短的一瞬间,蒙面人便从他掌下脱身,带领一众同党消失在山林间。
莫迟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往回走。
杜昙昼立即迎上去:“你没受伤吧?”
莫迟却不看他,直直向怀宁的马车走去,怀宁透过窗户定定地看着他,仍是惊魂未定。
莫迟走到马车后,一把拉开车门。
“不要!”怀宁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
马车门大大敞开,露出了藏在车后货箱里的一个男子,那男人紧闭双眼,昏迷不醒,身上隐隐传出血腥味,像是受了伤。
“他们是为了他来的。”莫迟冷冷道:“还请殿下告知我等,这人究竟是谁?”
怀宁脸色苍白,婢女从她身后惊慌地看过来。
杜昙昼走上前,见那男子一副寻常书生打扮,虽闭着眼,也能看得出眉清目秀、文质彬彬,胸口受了伤,但被处理过了,用来包扎伤口的是一块手帕,帕上绣着蝴蝶繁花,分明是女子的物件。
“殿下,这是……”
怀宁像是终于从刚才那场截杀中回过神来,她顺了顺胸口的气,坐直身体,又恢复了郡主的仪态。
“这人是本宫在下山路上所救,当时他受了伤倒在路边,冻得没有知觉了,他身处荒山野岭,若是本宫不救他,他用不了多久就会死在路边,本宫一时不忍,命人将他送上了车,彼时他伤口流血不止,本宫手边一时没有干净的布条,便用手帕为他包扎止血。”
杜昙昼看他的打扮,算了算时日,心想:
还有不到两个月便是殿试,这人看上去像是进京赶考,后在途中迷路的书生,身边没有行囊又受了伤,像是被山匪所劫——
不对。
杜昙昼突然见到那人的手,他的右手心拇指和无名指下偏右的位置,各有一颗茧,这是常年握刀的人才会有的老茧。
这人不是个简单书生,分明是个会武的。
这样一个来历模糊的人,为何会被蒙面杀手追杀?那群追杀的刺客,又是什么身份?
还有……那个指挥见到莫迟就收了手,而莫迟明明可以抓他,却故意将他放走,是不是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杜昙昼看向莫迟,按下了满心的疑问。
两个时辰后,皇宫川泽殿。
年轻的大承皇帝褚琮,正在追问杜昙昼:“然后呢?那群刺客就这么跑了?”
杜昙昼笔直地跪在案前:“翊卫带人搜查了附近的山头,只找到几处模糊的脚印,恐怕是……无从追踪了。”
“荒唐!”皇帝斥道:“歹人都敢在缙京城外、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地行刺怀宁,你却告诉朕,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也抓不到他们的人?!难道你要等到有人闯进宫中暗杀朕的时候,再来保护朕吗?!”
杜昙昼俯下身向他叩首:“请陛下责罚臣保护郡主不力之罪。”
皇帝冷哼一声。
坐在一旁的怀宁说话了。
“皇兄。”她向皇帝盈盈施了一礼:“今日若不是有杜大人在场,臣妹只怕是没命再见皇兄圣颜了,杜侍郎与他的护卫拼死相救,这才护住了臣妹的一条性命,还请皇兄不要责备杜大人才是。”
皇帝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还是怀宁仁厚,今日你受惊了,朕已派人将安神的补品送入你府中,回去后好生歇息,若有任何不适,就请太医去看。”
怀宁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立刻道:“多谢皇兄挂怀,臣妹先告退了。”
等到怀宁的衣角消失在殿外,皇帝马上走到龙案前去扶杜昙昼。
“杜侍郎快快请起,这青金石砖冰凉无比,朕踩在上面都觉得冻脚,跪久了老了以后要膝盖疼的。”
“不敢劳烦陛下。”杜昙昼慢慢站了起来:“陛下不怪罪臣失职之罪,臣已感激不尽了。”
“这说的什么话?怀宁遇刺与你何干?若不是她恰好遇到了你,早就没命了,朕方才那样说只是为了堵她的嘴,你别往心里去。”
“陛下所言极是,居然有歹人敢在京畿重地刺杀皇亲国戚,真是胆大包天,臣定会将刺客和背后主谋一网打尽,给陛下和郡主一个交代。”
皇帝褚琮露齿一笑:“杜侍郎办事,朕岂有不放心的道理。”
杜昙昼这边正在上演君臣两相欢的戏码,只听案边传来几声刻意的轻咳。
皇帝探头望去,见龙案旁还站着个老头,脸色一凝,面对杜昙昼时的开怀笑容渐渐退去,咧起的嘴角收回到一个得体的位置。
“冷大人还在啊,朕都把你忘了……”褚琮喃喃道。
冷容冷大人,时任尚书丞,和杜昙昼同为四品大员,与大承朝堂的大多数官员不同,冷容是个彻头彻尾的文臣,他出身寒门,通过科举,一步步从地方县令做上来,以文人之身当上了四品大官。
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但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年纪大了,这些年愈发显得因循守旧、墨守成规,他对人对己要求都很高,加上以他的年龄足以当皇帝的父亲,所以褚琮在他面前,总是有些放不开手脚,不似同杜昙昼那般,能够自如地相处。
冷容瞥了眼杜昙昼,转头对皇帝严肃道:“陛下,郡主行刺是件要紧的大事,临台平常就公务繁忙,等着杜侍郎处理的公务不知积压了多少件,只怕他早就忙得无暇他顾,不如把这件事交由他人追查。”
冷容看似态度公正,可杜昙昼却听出他话里有话,他先是暗示皇帝杜昙昼平素就办事不力,导致公务积压,又说他没工夫调查郡主遇刺,是对皇家之事不够上心。
自打杜昙昼入朝,这位冷尚书就和他不对付,他早就习惯对方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假装听不懂。
今天也不例外,冷容含沙射影说完一通,杜昙昼就闭嘴不言语,悄然无声地立在一旁,像是块不会说话的美人石。
皇帝也不是听不懂这老头的意思,学着杜昙昼的样子装傻充愣:“是么?朕怎么感觉杜大人尚有余力呢,再说现在临近年关,各部各官署都忙得不可开交,还是不要给他们增添负担了,就交给杜卿去办吧。”
冷容还想再说几句,被褚琮抬手制止:“朕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两位都先回去吧。”
莫迟等在宫城西南角的景华门外,这里是大小官员进宫面圣专用的宫门。
原本应该是杜琢等在这里,可杜琢受了伤,此刻正在杜府内处理伤口,不知怎的,一来二去,陪杜昙昼进宫的就成了莫迟。
皇宫非诏不得入,皇帝要见的只有杜昙昼一个,莫迟便和其他在宫中的大臣的随从一样,等在景华门外的马车旁。
不到半个时辰,杜昙昼的身影就出现在景华门内,给禁军侍卫验过腰牌,他便跟在一个老头身后走了出来。
那老头敷衍地向杜昙昼行了个礼,转身上了辆……牛车?
莫迟还以为自己看错,定睛一瞧,老头坐着的车果真是由一头大青牛拉着的。
驾车的马夫……牛夫轻轻挥鞭,大青牛哞哞地叫着,从莫迟身边驶过,车头挂着一盏灯,上书“冷容”二字。
莫迟目送着他们离去,而杜昙昼已经来至他身前。
“看什么呢?”
莫迟收回目光:“没什么。”
杜昙昼偏头一瞧,了然道:“那是冷容冷尚书,他说马匹是珍贵之物,只用来拉车太过浪费,还说文士无需彰显身份,用牛车就足矣,所以一二十年了,他出门坐的全是牛拉的车,那拉车的大青牛都换过好几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