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21)
他咽下了后半句话。
杜昙昼向皇帝禀奏时,基本讲述了一切,唯独中心醉的伙计是焉弥人一事,他按下不表。
赵慎的所有行为,如果和焉弥无关,在皇帝面前尚有转圜的余地。
一旦被陛下得知,此事有焉弥人牵扯其中,只怕事态就要严重了。
皇帝的心情也很复杂。
赵青池镇守在柘山关外,明年开春后,牧草会渐渐长成,而春夏相交之际,焉弥的马就会养得膘肥体壮,届时兵强马壮,随时能骚扰南下。
往年两国间大型的战争,都发生在春夏两季,要是现在把赵青池召回京中问话,只怕边关军心动乱。
可要是大张旗鼓地调查赵青池的家人,又怕他在关外得到消息,到那时,就算他不想反,恐怕也要被逼反了。
皇帝进退维谷。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对杜昙昼下令道:“将赵府监视起来,把赵慎秘密带入临台受审。记住,不要声张,派人通知赵慎的家人,就说这几日公务繁忙,要留他在官署办公。”
“是。”
杜昙昼领命离去。
走到殿外,还听得殿中冷容在说:“……陛下怎可这般心软?对付此等乱臣贼子,当用雷霆手段……”
杜昙昼不再停留,大步走出宫外。
杜琢伤势好了大半,重新肩负起护卫之责,尽忠职守地候在马车旁。
“会临台,带人去拿赵慎。”杜昙昼神色凝重,大步流星上了马车。
赵慎是赵青池独子,与父亲不同,他生得文弱,三岁时第一次在府里看人练剑,当晚就吓得发烧了。
他的祖父心疼孙儿,不愿看他当兵吃苦,便让赵青池将他留在京城,以后当个文官也能报效家国。
赵青池见这小子确实不是练武的料子,就打消了上阵父子兵的想法,将他留在了缙京,孤身往毓州赴任。
赵慎从小受的都是满口之乎者也的文人教育,及冠后,蒙父亲荫,得了个七品的太常博士做。
赵慎每日里勤勤恳恳,点卯从不迟到,长官交代的公务准保按时按量完成,为人又谦虚低调,在同侪中人缘不错。
赵慎半年前刚娶了妻,如今夫人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过不了多久,赵青池就要有孙子了。
傍晚时分,赵慎刚完成当日的公务,从太常寺走出来,太常寺离赵府不远,赵慎每日都步行来往公署,这一日也不例外。
他刚经过巷口,四周便突然拥上来一群翊卫,不等他开口询问,翊卫一拥而上,往他头上蒙了个黑布袋,用麻绳将他一捆。
赵慎没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被人轻松绑进了临台。
临台正堂,翊卫压着他跪下,赵慎惊慌失措地挣扎:“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案桌后的杜昙昼一抬手,翊卫就松了他的绑,将黑麻袋摘去。
赵慎眼睛一眯,缓了老半天,才认出眼前的杜昙昼:“杜侍郎?!怎么是你?那这里就是……临台?”
临台掌刑狱,所有七品以上官员的刑罚,都交由此处处置。
一见到自己身处临台,赵慎就感觉大事不妙,望着杜昙昼,紧张地问:“杜侍郎,你这是——我、我犯了什么事吗?”
杜昙昼面容平静,淡淡道:“只是桩小事,赵公子不必忧心,本官听说白财神坊内,有间名叫中心醉的酒肆,赵公子可曾去过?”
“去过啊!”赵慎答得相当痛快:“我和那里的掌柜关系很好,他家的葡萄酒是别处都没有的味道,我经常去喝,还买了几桶放在府里,时不时取来饮用。”
杜昙昼面色一沉。
赵慎立马发现了,急问:“中心醉的掌柜出事了?”
杜昙昼避而不答,又说:“听闻赵公子喜爱养马?”
“正是!”赵慎可以算是有问必答,从无迟疑:“我在城外的西常马场养了几十匹马,其中一匹通体雪白,被我起名曰照夜骓,是我最喜爱的一匹良马。”
说完,他觑着杜昙昼的脸色:“可是那马出了问题?”
杜昙昼没有回答,反问他:“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中心醉的掌柜是焉弥人么?”
“什么?!”赵慎大吃一惊,呆坐在地上。
赵府。
有小厮从外一路跑进府门,径直去拜见赵慎的夫人。
赵夫人认出他是陪赵慎同去官署的下人,见他急匆匆赶来,忙问何事?
小厮道:“夫人,今日天寒地冻,少爷要留宿官署,说缺冬衣,想让夫人给他送几件厚衣服过去。”
赵夫人与赵慎成亲不过半年,正是情浓似蜜的阶段,听说夫君缺衣,便从衣箱里找出几件,也不假手他人,自己抱着往外走。
“我和你同去。”
丫鬟赶忙上来拦:“夫人,你身子重,可不敢乱跑,万一出了什么事,奴婢可担待不起!”
“呸呸呸!”赵夫人性情爽利,不愿被人束缚:“我就不爱听这些话,再说出去走一圈能有什么事?我全程都坐在马车里,连外人的面都不会见到,怎可能有闪失?”
嘴上说着话,人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丫鬟急得跳脚,又寻不见理由阻拦,只好急急追了上去,口中还道:“夫人真是体力好,明明怀着身孕,走路比我都快。”
马车没走一会儿,太常寺的大门就出现在眼前,赵夫人将冬衣递给小厮,让他赶紧送进去,别让赵慎冻着。
“好嘞!”
小厮接过,手脚麻利地跳下车,往太常寺的官署里跑。
丫鬟忙道:“夫人,把车门关上吧,小心被风吹受凉了。”
“是该关上。”赵夫人合上车门:“不然让其他人见到我亲自来给他送衣服,改天要拿这事打趣他了。”
没多久,马车往下一沉,是小厮回来了,他隔着门说:“夫人,没见到少爷,里面的人说他刚刚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刚才一路过来没见到他呀。”赵夫人有些埋怨:“这个人走在路上,见到自家马车也不知道出个声,真是个粗心鬼。”
小厮拨转马头,驶回赵府,赵夫人问看门的下人:“少爷可是回来了?”
下人一脸纳闷:“回夫人的话,小的没见到少爷回来,您不是去官署给少爷送冬衣么?也没见到他?”
赵夫人一怔,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小厮赶紧说:“也许是少爷和别的官老爷去饭馆吃饭了?或者是路边见到什么新奇玩意,特意去买来送给夫人,所以才和夫人走岔了?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少爷从小在京中长大,又是赵将军独子,缙京城里没人敢对他不利的。”
赵夫人眉头轻蹙,“对,你说得对,我们回去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可看她的模样,分明担心得要命,不像她嘴上说得那么放心。
赵夫人年十七,小时随爹娘住在京中,六年前因父亲外派至地方做官,便举家搬离缙京。
后因媒人牵线说媒,被父亲许配给了赵家,独自嫁进了缙京。
她离开京城多年,在城中没有家人亲友,而赵慎的祖父母和母亲都早已去世,唯一的长辈赵青池又远在毓州,她遇到这事,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心下难免慌乱。
丫鬟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对了,奴婢记得,夫人曾说幼时与怀宁郡主是闺中密友,您不妨去找她,她可对这京城熟门熟路,说不定能猜到少爷去了哪里。”
赵夫人当机立断:“对!上车,去郡主府!”
莫迟改了性子,不躺在赵府屋顶,改成蹲守在怀宁郡主房顶了。
他当时从墙头跃上来时,就发现郡主府的防卫十分薄弱,不知为何,派来这里看守的翊卫都是老弱之兵,人数也特别少,完全不符合郡主府的建制。
莫迟攀着房檐,像狸猫般矫健地跳下屋脊,转头奔向后院下人所住之处。
他是来找那个被怀宁所救的男人的。
来到下人所住的厢房外,不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莫迟往上一跳,扒住屋檐,脚踩廊柱一个借力,翻上厢房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