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226)
能与处邪朱闻达到同等地位的,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这些人全是在焉弥已经绵延十几代的旧世家,只怕没有一个人会有扳倒处邪朱闻的野心和勇气。
万一进了这些人府中,恐怕再也没有可能完成他的任务了。
尽管还想不到扶引带他来这里的缘由,杜昙昼却早已在心里构思好了逃跑的路线。
这三日,他把王都各区域分布摸了个一清二楚。
从这里一直往东,不到几百步的距离,就是王都的贫民聚集地,那里鱼龙混杂,只要他跑进那里,就能顺利从扶引眼皮子底下脱身。
他只是个无名无姓的流浪汉,扶引不会下力气寻他,最多派人追上一小会儿,就会放弃抓他。
扶引冲他指了指车下,随后自己先下了车。
杜昙昼握紧袖箭,也跟着跳下了马车。
他低着头,佯装恭顺,实则是在用余光确认往东跑的小路上是否有障碍。
没有人,也没有堆在地上挡路的杂物,很好。
扶引站在府门外的台阶下,理了理衣领,深深吸了口气。
他没有让侍从去通报,而是拾级而上,亲自敲响了府门。
不多时,门内传来问话声:“外面是什么人?”
“是臣下扶引,求见夫人!”扶引朗声答道,看得出他有些紧张。
里面很快传来开锁的声音,须臾后,沉重的大门从里被人缓缓拉开,两排身穿盔甲的侍卫分列两侧,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从里走出,朝扶引深深一拜。
“扶引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扶引比他更深的拜了下去:“管家大人,臣下夜半叫门,恐怕惊扰了夫人安眠,还请您替臣下向夫人请罪。”
年轻的管家微微一笑,说:“大人有什么吩咐,可以直言。”
“不敢不敢!臣下不敢吩咐夫人!”扶引连声否认,又道:“只是臣下最近得到一个宝贝,想要献给夫人,这个宝贝太难得了,臣下生怕他跑了,连夜给夫人送来。”
管家笑道:“扶引大人的宝贝难道长出了双腿?”
“不用长出双腿,这宝贝天生就有腿。”
说完,扶引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杜昙昼。
管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正好与杜昙昼对视。
杜昙昼为了不让自己“傻子”的伪装暴露,也不转移视线,就直勾勾地望着他。
管家双眼在他脸上轻轻一扫,立刻就明白了扶引的“宝贝”究竟是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对扶引说:“大人真是对夫人的喜好了如指掌,只是,这个宝贝漂亮归漂亮,却似乎……不太灵光。”
“管家大人有所不知,此人既聋又哑,还不认识字,可谓是睁眼瞎。”
“这……”管家略显为难:“您知道,夫人她喜欢——”
扶引罕见地做出了失礼之举,他打断了管家的话:“您想,一个又聋又哑又盲的人,难道不是更合夫人心意么?”
杜昙昼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扶引那副鄙俗中透着刁猾的表情,全被他看在眼里。
如果要跑,此刻会不会是他最佳的机会?
管家听完扶引的话,似有所悟,犹豫片刻后,对他道:“我还是要去请示夫人,请大人在此处稍待。”
管家转身的瞬间,杜昙昼身形一动,朝东面的小路迈出了一步。
就在他准备狂奔而出时,府内传来了清丽的女声:“扶引大人准备送我什么东西?”
杜昙昼霎时停住脚步,朝说话声传来的地方远远看去。
门后的阴影中,有女子一步步走出,每动一步,就能听见她头上钗环相碰的叮当声。
随着她的走近,风中传来淡淡的金丝迦南香味。
能在府中燃起与摄政王宫内同样的香料,杜昙昼几乎已经能猜到这人是谁了。
待到女子的面容终于出现在眼前,杜昙昼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女子是典型的焉弥人长相,皮肤白皙,样貌妍丽,眼尾略有上翘,眼神仿佛时时含情,看向谁都是盈盈笑眼。
但杜昙昼很清楚,或者说所有焉弥人都清楚,在她美丽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坚硬无情的心。
女子看似温和实则锋利的目光从殿外众人脸上一一审视而过,最后停在了杜昙昼身上。
扶引好像说了些什么,女子露出了隐约的笑意,朝杜昙昼抬了抬下巴。
杜昙昼平心静气,顶着所有人的注视,走上了台阶,走向了这位焉弥地位最尊贵的女子——则南依夫人。
则南依今年二十三岁,尚未成亲,却被世人尊称一声“夫人”。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她的身份:她是掌管焉弥北方的大领主,所有的北方贵族都视她为族长。
则南氏几代以前,曾经统领过焉弥广阔的北方土地,那时所有的小贵族都要向则南氏进贡,而则南族长又向处邪氏俯首称臣。
则南依出生前,家族已日益衰落,等她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北方贵族的联合早已分崩离弃。
最大的一片土地被她同父异母的兄长抢走,她母家的封地又被表弟强行占有。
她那个无能的父亲仗着先辈留下来的最后一点财富,成日过着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日子。
原本日子会这样波澜不惊的过下去,直到则南依十五岁那年,她的父亲,也就是则南氏名义上的族长,终于把自己喝死了。
他去世后不久,她的兄长就擅自做主,要把她嫁给一个老贵族。
当则南依听说这个老男人已经五十岁的时候,为了生存不得不装作柔顺听话的她,第一次露出了骨子里凶悍的本性。
她让母亲以商量婚事为由,把兄长骗至她们母女居住的封地。
兄长对她们两个弱女子根本毫无警戒之心,带了一支只有十几人的侍卫队,就来赴约。
则南依彼时所住之地在一座小城内,等到兄长带人进了府,她立刻拿着父亲生前的令牌,让守城人封锁了城门。
紧接着,她找到了早就笼络起来的一群老兵,让他们在自家府外埋伏起来。
这群老军士曾经都是她父亲的属下,被则南依以利相诱后,甘愿为她做事。
入夜后,她回到府中,和母亲一起为兄长举办晚宴。
宴会上,兄长和他带来的所有人都被灌得烂醉。
等到最后一个侍卫醉倒在地,则南依立刻放出信号,等候在府外的老兵一拥而上,将除了她兄长以外的人全部杀死。
兄长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地牢之内,整个人都被铁链五花大绑,束缚在一把椅子上。
身旁,十五岁的则南依手持匕首,笑眯眯地对他说:“你带来的人全被我杀了,你的大腿也被我割开了一条口子,要是不按我说的做,你马上就要死啦。”
兄长没想到被她摆了一道,气得破口大骂,说出来的难听话都不带重复的。
则南依也不生气,把放在地上的一个沙漏翻了过来。
沙子细细密密地往下落,则南依对自己的囚犯说:“等到沙漏漏完,你就会死掉了。”
见骂人无效的他,终于愿意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腿。
他的左腿根部,被刀割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血液正顺着刀口往下流。
则南依的力度把握得很好,既让血流个不停,又不会让兄长太快丧命。
望着面前笑盈盈的妹妹,兄长终于反应过来,她是真的要杀他。
“你要我做什么?”他假装放软了态度:“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不想嫁人是吧?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管你的婚事了,只要你能放我走!”
则南依摇了摇头。
兄长张口就想骂她,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还是忍了下去:“……行,那你要什么?金银财宝是吗?我给你,都给你!只要你放我走,我可以把十分之一,不、八分之一的土地分给你!”
则南依还是摇头。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兄长控制不住地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