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197)
“他是谁?”
青年不作声了。
小童无奈,只好顺着对方的话头道:“既然他身体这样不好了,师兄你就应该早些将人带回来,就算师兄你医术了得,回药王谷,起码也能再多些主意多些办法。”
“我为什么要带他回药王谷,一个病人,爱死哪里死哪里,他与我有何干?”
青年习惯性冷嘲热讽,光听他那语气,真是高高在上傲慢至极,一张嘴里尽是筹谋已久的毒液,听得不明底细的人心里直发凉,小童却不觉露出慈爱的笑容,嗯嗯应了,等青年告一段落,他方笑道:“既是与师兄无干,那师兄何必急得一回药王谷就急着安排人手,如今又马不停蹄赶了三日三夜的路呢?”
“……青宵,你有几个狗胆。”
“师兄,我错了。”
青宵狗胆包天,毕竟年龄小,即使心里对师兄有许多畏惧,此刻也算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他猜测道:“生病的,是师兄您的一位朋友么?”
官道上马蹄哒哒,清脆密集,只听青年懒洋洋地道:“不对。”
“那是师兄您的哪位红颜知己?”
“有点接近了,但也不对。”
青宵挠了挠后脑勺,被青年这样戏弄来戏弄去,他破罐子破摔,干脆说了个最没可能的猜测:“总不能是师兄您背着师父,在外面成家娶的妻子吧?”
“哈哈!不对,不对!”
“我想也不对……要真有人能让师兄您收心,我看药王谷上下都该烧高香……”
“不是妻子。”他的话还未说完,只听青年悠然含笑道,“是我的相公。”
“……”
青宵沉默良久,果断闭上眼睛:“我果然是太疲惫,出现幻听了,师兄,到地方再喊我起来。”
果然,谷里其他的师兄师姐们都说得不错,他们这位圣手大师兄,虽是仙人之姿,偏有蛇蝎心肠,连这样热情洋溢的小师弟都能随口敷衍欺骗,还有什么事是他袁无功做不出来的!
怀揣着一肚子怨愤,及至黎明前夕,终于赶到离京城不远的一处村庄,本是想一鼓作气进城去,可就算人是铁打的身体,两匹马还要喝水吃草,青宵便牵着同样疲惫不堪的马,任劳任怨地独自进村去找水井。
青宵打着哈欠,一边给爱骑喂马草,一边竖起灵敏的小耳朵,听勤奋起早的村民们闲聊,从而收集更多的信息。
不多时,青宵连滚带爬冲到村头,嚷嚷着道:“师兄!师兄!出大事了!开战了,就在昨日!好大的阵仗,连村里的鸟儿都给吓跑了!”
他的嚷嚷奔至袁无功跟前,便都讷讷消失了,青年拧紧了眉站在原地,神色不明地望着远处那座仍沉在夜色里,为爱恨权欲所灼烧的古老城池。
不发一言,那压迫感实实在在笼罩于青宵心头。
就好像……好像回到许多年前,青宵还是个刚被爹娘送进谷的五岁稚童,趁着爹娘与药王谷管事谈话的功夫,他跑到高高的楼阁,趴在阑干边往外好奇地打量。
清风绿波,漫山红花,惊鸿一瞥间,他窥见那个秀眉红唇,漂亮可比月中仙的少年,抱着一盆晒干的草药,从镀满金光的楼阁下经过。
然后,这日后会被冠上圣手这等荣耀称呼的少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倏然抬起眼,冷冷地与正在偷窥的青宵对视。
只是一次对视,成为青宵数年的梦魇。
“师,师兄……”
“走了青宵,要接着赶路了。”
再次骑上马,比起一脸忐忑不安的小师弟,袁无功尚能在心里有条不紊地分析如今的局面,从天命贵子姬氏兄妹,再到谢澄那个游移不定的傻货,连与闻人钟交好的绪陵等人都不放过,通通纳入了袁无功的考量之中。
一番不知重复进行了多少次的思索过后,袁无功得出老结论,相公至少能撑到自己赶回去。
只要无关立场,姬宣便一定会全力护住闻人钟,而凭着相公那一身不知来路莫名其妙的本事,想必那个城府极深的公主殿下,一时半刻也不会急于动手,姬宣制约姬湘,姬湘又会制约谢从雪,可相公与谢从雪之间的恩怨多半已是不死不休——该死!为了谢澄,相公竟然连那个天下第一人都敢杠上!
短暂却暴烈的怒火能让最克制的人失去分寸,原本一环接一环的思路在情绪激烈的绞缠下粉碎成灰,可袁无功仅仅是闭了闭眼,做了一次简单的深呼吸,再睁开时,他眼底只剩一片近乎冷酷的清明。
没有问题,都是小事。他唇畔带笑,十分平静地想,但等把人带回药王谷,还是先着手将相公的记忆洗一遍吧。
他想得轻松自在,而青宵已经被他那一身陡然溅起的杀意,以及杀意沉淀后涌动的凶戾狂气,给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视角转换请注意
第205章
而就在袁无功距京城约摸还有二三十里路程时,姬宣已与乱军中生擒了太子姬玉。
一场仗打下来,双方都是身心俱疲,姬宣没有过多言语,也没有太为难自己这位长兄,推剑入鞘,反剪了姬玉双手,便将人交给副将陈奕。
即使再无翻盘的可能性,姬玉也与姬煌那等怂货不同,他微微昂着下颔,仿佛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姿态无比矜傲地看向姬宣的背影。
这么多年来,他这个出身低微的二弟,从来都是一副超脱于世外,冷心寡情的模样,宫中欺软怕硬,踩地捧高,可哪怕将姬宣赶至寒苦边疆,哪怕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也无损他那清高到……叫人心生厌恶的气质。
“二弟。”姬玉冷声道,“胜败天注定,今有凤凰现世,此天之亡我也。”
陈奕本是一步不离地跟着姬宣,闻声,便很快满面笑容地转回姬玉跟前,他优雅地一欠身,道:“太子殿下,我们将军这会儿还得去见公主殿下,商量登基的要事,您就先请吧。”
姬玉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高声道:“姬宣!”
“……”
“成王败寇,孤不是输不起的人,自上太学那时起,孤便清楚知道,你才是孤最大的对手!”姬玉不复一向对外的温文儒雅,他差点便要挣脱陈奕强硬的束缚,跨出一步,姬玉竭力向着那道远去的背影道出心中的不甘与疑虑,“你真的能将唾手可得的皇位交给湘儿?这一战是孤败了,但孤只是不敌你多年用兵遣将的实力,若最终坐上那个位置的,是一介女流,姬宣!你这是将所有人的颜面都弃于不顾!”
姬宣脚步略微一顿。
他回过头,语气轻嘲:“颜面那种东西,也就只有你们才会看重,你说我弃于不顾,那便是弃于不顾。”
无视姬玉痛苦到扭曲的神情,姬宣淡淡补了一句:“事到如今,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只是输给了我一人吧?”
“难道不是如此么?孤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
姬宣摇摇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否认什么,这回任凭姬玉再如何声嘶力竭地挽留嚎哭,姬宣都只是向远离战场的方向大步走去,再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长风绕过战旗,天际朝阳耀眼,姬宣身覆沾满血迹的盔甲,掌心习以为常握在腰间的剑柄上,他嘴唇紧抿,双目直视着前方,所行过之处,皆是一片欢声载道,所有人都在笑,都在庆祝,唯姬宣仍是态度淡淡,仿佛世间没有真正能打动他的事物。
“殿下,我们打赢了!”
“殿下战功赫赫,所向披靡!”
“我们赢了!赢了!!”
身处这样亲热的喧嚣中心,姬宣的步伐也毫无凝滞,人们望着他平定内乱的身姿,无不感慨,这位久居军营的二皇子,真如高山终年堆积的冰雪,永远不会有融化的那一日。
“真是天意相助,公主乃真凤天女,咱们将军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勇……”一位老兵低声感叹道,“又有不畏伤痛的将士拼死作战……即便非我军中人也愿意鼎力相助,天意,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