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龙(59)
宁兰时就看向梁微尘:“如此,你懂了么?”
东厂也和别的地方机构没什么区别,有人腐烂,却也有人不忘初心。
只是当时夏士诚专权,他们不能明着保下那些无辜之人,只能在保证自己的命的情况下,能救一点是一点。
赵宝说出梁微尘和那位夫子的关系的那一刻,宁兰时就知道了,梁微尘也不是蠢货,细想一番也能明白。
可是……
“陛下,东厂权利太大,尤其宦官当权……”
“你知道先皇为何让宦官执掌东厂吗?”
宁兰时说的先皇,不是他父皇,而是他爷爷。
“宦官无家族、无子嗣,亦不能娶妻纳妾,他们建立不起族群,不会像世家那般盘根交错。也不会像寒门子弟终究会随着权利的增多、时间的流逝变成世家。”
宁兰时随意道:“相比起来,这个督查百官的位置,确实他们是最为合适的。”
这些并不是穆晏华说与宁兰时听的,而是这些时日处理起政务了,宁兰时开始收到东厂递交上来的折子,包括他自己也开始用起东厂了,他才意识到这个机构存在的必要性。
而且……宁兰时不喜欢他们轻视太监的态度。
如若有得选,他们又怎么不想做个正常男人呢?
梁微尘意识到宁兰时在帮东厂说话了,他迅速冷静下来:“……那陛下唤书生前来,是为何事呢?”
宁兰时低垂下眼帘,淡声:“你的策论写得很好,东厂目前所有的问题,全部都点了出来。可你并没有写解决之法,朕想听一听你的解决之法。”
第45章 45(二更)
梁微尘将自己的法子说了。
督查百官是有必要, 但东厂权利太大,他认为,应当再设立一个机构, 和东厂一并督查百官,也是互相监督,但宁兰时听了后, 就摇了摇头。
“……这终究是拘泥于朝堂之上, 玩制衡、权术。”
听到这话, 梁微尘一怔。
约莫是宁兰时的语气太像在学堂里与他论学的同窗了,故而梁微尘又忍不住看向他道:“陛下是何意?”
宁兰时轻笑:“朝堂设立县衙, 是掌管全县政令。县丞管征税、粮肆;主簿掌户籍与巡捕;典史管缉拿盗匪、监察、狱囚和盘诘……一如六部户部掌财政、国库、税收;礼部掌贡举、祭祀、典礼;兵部则是负责军事;刑部负责司法、审计下级卷宗, 工部负责的便是工程建设。”
他并不介意梁微尘看着他,他只问梁微尘:“梁卿,你能明白朕的意思吗?”
梁微尘第一时间是没能明白的,他怔愣了片刻后, 才渐渐悟出来个所以然来, 也是因此,梁微尘才感到格外的震撼。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宁兰时,震惊到失语后,梁微尘喃喃:“陛下是想要百官们专注本身的职责,而非蝇营狗苟。”
宁兰时垂眼:“是这个意思。”
他笑容有点复杂:“只是这个愿景似乎过于美好,也不一定能够实现, 只能先试一试。”
甚至……宁兰时知晓, 就算在自己这儿真的实现了, 只要下一任皇帝是个玩弄权术, 喜欢搞制衡之道的,那还是会变回去。
但他管不了未来那么多, 他只能看自己现在。
梁微尘望着看着实在是有几分单薄孱弱的宁兰时,看着那张漂亮到不像是帝王该有的脸,心跳快到他甚至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宁兰时所思所想,叫他当真无比心动。
作为人臣,比起弄权,当然更希望只需要做好本职,心系天下百姓就足够……
“陛下。”
梁微尘起身,深深拜下:“请陛下明示,需要学生做些什么。”
不称“书生”了啊。
宁兰时笑:“你不是有泉城的故事吗?朕今日便封你为御史,后日早朝,朕想听你说几句话。”
梁微尘明白宁兰时的意思,他的手都激动得不住微颤:“是,陛下……臣领命。”
梁微尘离开后,小圆子去备圣旨,赵宝低垂着脑袋,忍不住觑了宁兰时一眼。
他已经在想穆晏华回来时这局面要怎么收场了,就听宁兰时轻叹了口气,有点不高兴地说:“他送了那封信回来后,就没后续了。”
赵宝微怔,便见宁兰时回头看他:“他在北境是何情况,有跟你们说吗?”
赵宝低头弯腰:“厂公外出任务时从不用往回报,除非需要人手。”
宁兰时抿唇:“……这不是个好习惯。”
他喃喃:“遇上危险没有,谁也不知道。”
赵宝听着,琢磨着也没觉得他们感情出了问题,那这一出……
赵宝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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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不管他懂不懂,后日的早朝,新晋御史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告了东厂一桩十年旧案,还是惊动了朝野。
但更叫这些人琢磨的,是宁兰时让人查——让东厂查。虽说是交给锦衣卫,但谁不知道锦衣卫属东厂。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思都转起来了。
有人认为,当今圣上的意思还是护着,所以才让东厂查,东厂就可以在这里头做文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能给这状元一个下马威;也有人认为,是圣上真的要动东厂了,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穆晏华不在京中,去北境又没明旨示下,至今也没在朝中说一句穆晏华是去办什么事了。加上宁兰时特意单独请了梁微尘入宫,出宫后一道封御史的圣旨也紧随其后……交由锦衣卫查,便是一个警告,也是想看看锦衣卫会怎么查,若是锦衣卫这时候还不警醒着公事公办,只怕后头会有更大的灾难。
“……梁御史下朝的路上,好些人跟他聊过几句。”
宁兰时松手,搭在弦上的箭带着破空之势正中红心。
正常,都想着这事多半真是他的意思,所以想从梁微尘口里探探风。
正好小圆子去东厂宣读了圣旨回来,宁兰时偏首,小圆子就拱手拜下:“程指挥使倒是没有多问,但奴才走时,还是有几个锦衣卫拦住了奴才,塞了银子问奴才这事的意思。”
“意思”
就是小办,还是大查。
小圆子:“奴才没收银子,也没说什么。”
就连暗示一句“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也没说。
宁兰时点点头:“记一下名字吧。”
小圆子垂首应是。
这事查起来倒是意外的快,只是负责人是宁兰时没想到的。
他看向乌鸫,确认地再问了遍:“程归牵头查的?”
乌鸫和程归没有什么同僚之谊,他属东厂,但又不完全属东厂,他是暗卫,穆晏华将他安排给宁兰时的那一刻起,只要宁兰时的命令不是杀穆晏华,那么他们什么都能做:“是。”
宁兰时微微低眼,眸色有一瞬的复杂:“你去吧。”
乌鸫应下,隐身在了黑暗中。
次日早朝,宁兰时并未发难锦衣卫,而是先将案子涉及的人员依照律法一一处理,没有对任何人网开一面,有几个目前还在东厂内,也是一道处理了。
这道圣旨后,宁兰时就问:“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殿内安静半晌,宁兰时心里数着时间,不由微叹了口气。
这池水,盘得还不够活么?
宁兰时想的是以梁微尘的事作为引子,让百官们明白,东厂也是官,即便他们有督查百官的职权,可若是他们犯了事,一样能告、能申冤。
但,梁微尘这事还不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