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朕是傀儡(18)
陈原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也是应该。”说到这他笑了一下,“不过陛下对一个老太监都如此的有情义,这点看起来还真不像你们伏家人。”
伏玉低着头没有回答,陈原走到他面前,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陛下,这次你记住我说的听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伏玉闭了闭眼:“朕记住了。”
“那就好。”陈原满意地点了点头,眉眼一转,又道,“即使陛下忘了也没关系,臣前几日为陛下准备的那个大礼现在也在皇城,陛下若是怕忘了可以时不时地去看看。要说这邢国师就是身强体健,上次我过去,他还在拼命的挣扎呢。不过,”他看了一眼因为侍卫松开手而瘫倒在地的程忠,“要是这个老太监,只怕扛不住这么折腾。”
伏玉用力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而后又放开,他拼命的吸气,然后用力地吐出,终于缓缓地开口:“我明白了,舅父,这一次,我真的记住了。”
陈原笑了一下,朝着那两个侍卫挥了挥手:“把人扶到榻上去,将御医请来,也顺便给陛下把个平安脉,毕竟明日天明,群臣还等着早朝呢。”
说完,他一甩衣摆,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的门。
第二十章
苍临被侍卫堵在大殿门口,直到看见陈原带着人离开,才急急忙忙冲了进去。他从未来过这长乐宫,在里面转了半圈,才在里间看见了伏玉还有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程忠。
苍临下意识地就放轻了脚步,好像生怕惊扰到这二人一般,慢慢地走到伏玉身后,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伏玉跪坐在榻前,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程忠的手,在陈原面前强忍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落在青石砖上,即使是听见苍临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苍临长到这么大一直是耻于流泪的,不管他经历什么,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因为他知道那样除了表现自己的软弱无能再没有一点意义。可是此刻,看见伏玉哭的毫不克制,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难看。
他知道榻上的那个人其实不过是一个老太监,但是他抚养伏玉长大,算是伏玉最亲近的人,所以这一刻伏玉眼里的难过也好,心疼也好,甚至包括自责全都是真真切切毫无保留的。因为在意,所以会哭。仔细想来,苍临觉得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点羡慕。
他长至今日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有欢喜的时候他一人开怀,受欺侮的时候也同样一个人舔舐伤口。从来不会惦念什么人,因为也从来没有谁在意过他。
又一阵脚步声将苍临从思绪之中惊醒,他转过头看着提着药箱的御医跟着那个荀成走了进来,这才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伏玉的肩膀,轻声道:“陛下,御医来了。”
伏玉这才回过神来,他撑着床榻想要起身,才发现因为保持刚刚的姿势太久,双腿都已经发麻,整个人一个踉跄,要不是苍临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他大概就要当着那个荀成和御医的面摔个四脚朝天。
御医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不适,面无表情地行过礼之后,上前为程忠诊治。伏玉一脸紧张地站在床榻前,目光紧紧地锁在御医身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动作。
御医在伏玉的注目下替程忠检查完身体,转过头就对上伏玉的视线:“御医,忠叔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御医看了伏玉一眼,犹豫着将视线转向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荀成身上,荀成挑了挑眉:“陛下问话,你照实回答就是。”
御医这才开口:“只是一些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年纪大了身体有些虚弱,我开几服药吃上几日好生休养就可以了。”
伏玉转过头,朝着病榻上看了一眼,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看见程忠昏睡的样子,还是觉得十分的难受。这才几日的时间,程忠整个人都瘦脱了相,伏玉不敢去想他都经历了什么,只能一遍遍地劝说自己,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最起码忠叔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
只要命还在,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御医开好了药就跟着荀成一起离开了,苍临手里捏着那张药方,盯着殿门口看了许久,才转过头对伏玉道:“他不怕你,他甚至宁可更听一个侍卫的话而不是你,并且,他应该不是这宫里唯一一个这样的人。”
伏玉伸手从他手里将那张药方拿了过来,眼角微微下垂,面上却没有什么情绪:“我知道。”他轻轻地抖了抖手里的药方,“我去给忠叔抓药。”
苍临紧皱起眉头:“就算你这个皇帝当的有名无实,这种事总不用亲自去。”说着,他将药方拿了回来,回头朝着程忠看了一眼,“我去抓药,你陪着忠叔吧。”
伏玉露出一点笑意:“多谢。”便又回到床榻前,恢复了刚刚那个姿势。
苍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大殿。
荀成正站在大殿门口跟守在外面的两个侍卫说话,见他出来翘了一下唇角,走到他面前:“去哪儿?”
如果说伏玉最怕的人是陈原,那么苍临就是对这个荀成充满了警惕,因为这人是整个皇城里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他有无数种办法除掉他这个不值一提的小太监,却偏偏留下了他这条命,这让苍临每次见到这人都下意识防备起来。
苍临的表情似乎让荀成觉得格外的好笑,他走到苍临身边,顺手拍了拍他整个绷直的脊背,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药方:“你一个人怕是找不到,我带你过去。”
苍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荀成出了长乐宫。
皇城里还是静悄悄的,出了长乐宫的门一路向前走去,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苍临在这宫里一共也没住上几天,但也清楚先前的宫里并不是这样的,这么一路看过去,心中难免升起疑虑。
荀成垂下头看了他一眼:“是不是疑惑为什么连个人都没有?”荀成朝着四周看了一眼,用一种近乎冷漠地语气说道,“因为宫里现在只有小皇帝与永宁长公主两个伏家的人,不需要太多人伺候,所以陈大人下令,所有闲杂人等,都为陈太后殉葬了。”
苍临猛地转头看向荀成,满脸地难以置信,荀成对上他那种表情倒是笑了起来:“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到底是那个人更可怕一点,还是陈原更可怕?”他拍了拍苍临的肩膀,“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仔细算起来,他们两个其实半斤八两,反正做下的事情写进史书里,都会被后世唾骂。”
苍临捏紧了手里的药方,忍不住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替那个人做事?”
“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荀成轻笑,“当然,我也不是替那个人做事,我们只是在合作。”
“合作?”苍临疑惑。
“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了。”荀成淡淡地回道,“所以我并不关心别人的死活,我只要达成我的目的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苍临抬起头,怀疑地看着荀成。
荀成挑了挑眉:“我刚刚没有告诉你?因为那个人发现了你的存在,他知道了你没有死,也知道我保住了你的命,让你成为了小皇帝身边的贴身內侍,他很高兴小皇帝身边能有个自己人在,他要你按时将长乐宫里的情况传给他。当然他还要我盯紧了你,如若有一点不听话,就地杀掉你。”说到这,他笑了一下,“所以,我希望你老实一点,因为我一点都不喜欢杀人。”
苍临捏紧了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荀成,怒意积压在他心头好像随时都要溢出来,然后将这一拳狠狠地砸在这人脸上,但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垂下眼帘:“我看见尚药局了,会自己去抓药,就不劳烦了。”
说完,他捏着那张已经被他抓皱了的药方,头也不回地走了。
荀成看着他瘦小的身影,轻轻笑了一下:“倒是比前几天沉得住气了。”说罢耸了耸肩膀,身形一闪,消失于宫墙之间。
苍临知道那人早晚会发现他的行踪,如若他真的逃到了外面,那人或许只以为他死了,不会挂心。但偏偏他又回到了宫里,甚至还住进了长乐宫,成了小皇帝的内侍,他这个一直被忽视一直被看轻的存在突然就派上了用场。
那个人不会浪费这个机会。而他,最是了解那人是如何的凶狠,尤其是对所有忤逆他的人。
所以这一次苍临也不打算违背他,因为他与小皇帝一样被困在了这个宫里,不管是陈原还是那个人都不会轻易让他们逃脱。
那他就选择不去逃脱,就留在这宫里,让自己一天天的强大起来,而他现在所承受的一切,终有一日会全部讨回来。
第二十一章
苍临拎着从尚药局抓来的药轻轻地推开了内殿门。长乐宫安静地很,原本的內侍不知道是前些日子趁乱跑走了,还是都被陈原顺手处理了。仿佛除了宫门口的那两个侍卫,只剩下他跟伏玉两个人。
苍临回手关上内殿的门,回过身就听见里间传来的说话声,他探头进去才发现程忠已经醒了,伏玉正一边用湿布巾替他擦脸,一边轻声说着话,唇边带着一点浅笑,好像刚刚那个哭的毫不克制的人不是他一样。
苍临靠在门边,就这么怔怔地盯着里面的两个人,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苍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看得出来伏玉就像忘了自己这几天经历的所有苦楚一般,眉眼弯弯,眼带笑意。他就这么看了半晌,才回过神一般,轻轻地咳了一声。
伏玉下意识回过头,看见苍临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刚刚拿回来的药,嘴角微微扬起:“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尚药局在哪儿呢。”
苍临挑眉,不置可否。他先是朝着程忠点了点头,然后朝伏玉晃了晃手里的药:“我去煎药,不打扰你们说话。”
伏玉急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认真地问道:“你会生火吗?”
苍临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要如何煎药吗?”伏玉又问道。
苍临依旧摇头。
“我就知道是这样。”伏玉叹了口气,伸手从他手里将药包接了过来,“我去煎药,你帮我喂忠叔喝点水。”说完,拿着药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苍临有些茫然地盯着伏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他发现即使回到了这皇城里,那人还是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倒了杯水来到床榻前。
程忠正靠坐在床上,见苍临过来,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没想到不仅陛下没能逃出去,还连你一起被拖累进来了。”
苍临摇头,跪坐在床榻的边上喂程忠喝了几口水。隔着如此近的距离让他看得出来程忠的面色几乎是惨白,尽管他那件满是血污的衣衫已经被伏玉换掉,但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有一些狼狈与虚弱,苍临不敢想象这个半老的人这几日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与程忠其实也算不上相识,只不过那日说了几句话,但是他却记得那日最初伏玉是不想带他这个麻烦一起走的,是程忠开口伏玉才答应。尽管最后他们还是没能逃脱,但这个人对他多少也算是有救命之恩。
苍临长到这么大素来恩怨分明,对他好的人他都记得,虽然长到现在他并没有碰见几个。那么程忠应该就算得上是一个了。苍临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稍微和缓了一点,他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下才问道:“你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程忠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别看我一把老骨头了,命硬的很呢,虽然看起来有些唬人,但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陛下不放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