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朕是傀儡(21)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伏玉眼前,他下意识地顿住脚步,才看清苍临的脸和他总是皱着的眉头,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在照顾忠叔吗?”说完他心底一抽,“是不是忠叔出了什么事儿?!”
苍临摇了摇头,先是细细地看过他的脸色,才回道:“早晨早就散了,御辇都回去了却迟迟不见你回来,忠叔不放心,叫我出来看看。”
听见程忠没事伏玉才放下心来,缓缓地舒了口气:“没事就好。”他朝着四下里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居然偏离了回长乐宫的路,走到了冷宫这边,没想到苍临居然也找得到。
“忠叔说你可能会来这里。”苍临跟着他朝着四周看了看,“你跟忠叔以前就是住在这里的吗?”
伏玉点了点头,朝着不远处一个寝殿指了指:“就是那里,我跟忠叔在里面住了十多年。”
苍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对比皇城里其他的地方,这里确实显得格外的老旧,但是伏玉看向那里的时候嘴角却是上扬的,带着苍临无法理解的怀念。这让苍临难得升起了一丝好奇,考虑了一下直接朝着那扇破旧的殿门走去。
伏玉没有阻拦,跟着苍临一起进了殿门。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掉了漆的殿门,少了瓦片的房顶,并没有因为这里原来的主人成为新帝就鸡犬升天得到修缮。殿内还残存着伏玉他们之前生存的痕迹,因为总是没有足够的炭而没用过几次的炭盆,带着缺口的碗碟,还有被修修补补过很多次的衣袍。
苍临走到殿门口就停住了脚步,他好像能透过那些东西看见那一老一少在这里度过的十多年,清苦却快乐。他没有再向里走,生怕自己的脚步惊扰了那些回忆。
伏玉站在苍临身边也没有动,他的眉眼是弯着的,面上带着一点笑意,眼底却带着一丝哀伤。他就这么安静地站了许久,忍不住垂下眼帘。再抬眼时,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伸手拍了拍苍临的肩膀:“回去吧,忠叔该等急了。”
苍临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了他一会,而后点了点头:“好。”
回去的路上伏玉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他没有提大殿上发生的事情,苍临也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像商量好一样默契,随口聊了一些有的没的,等走到长乐宫门口的时候,伏玉唇畔又恢复了笑容。
苍临看着他一路从情绪低落又变得一切如常,眉头微微挑起,顺手推开了门,将伏玉让了进去。
伏玉边往里走边回头朝他说笑:“没想到一宿的功夫你居然学会照顾人了。”
苍临跟着进到殿内回身去关门,听见他的话刚想出言反驳却发现伏玉突然禁了声一般,猛地转过头才发现,大殿正中的椅上正坐着一个男人,他唇畔挂着若有似无地笑意,淡淡地开口:“陛下,我可是等了你好一会。”
伏玉脸上的笑意早已散地无影踪,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解释道:“舅父,我……朕刚刚随便在宫里转了转,所以回来的晚了些。”
陈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晚了些没关系,毕竟陛下还记得回来的路,我就已经很欣慰了。”
伏玉知道陈原是来发难的,毕竟自己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违逆他,这对陈原来说绝对是一件没有办法忍受的事情。
他是一个傀儡,是陈原一手扶上皇位的傀儡。他应该贪生怕死胆小怯懦,对陈原的话言听计从,如果超过了这些,那陈原怕是再也容不下他。
可是伏玉也没有办法。他不是什么爱民如子,仁善有主见的皇帝,他更没有抵抗陈原的本事和勇气,只是他毕竟生而为人,没有办法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被杀而无动于衷。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站出来,却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承受的了这之后的后果。
伏玉微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在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他都不敢直视陈原的眼睛。
陈原慢慢地站起身走到伏玉面前,两个手指捏住伏玉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轻笑道:“陛下早朝时候的表现真的是让我吃惊啊,我从来没有想到陛下居然如此的体恤朝臣,还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陛下跟朝里的那些老不死的早已勾结在一起,妄图,做点什么?”
陈原的声音很低,手上也根本没有用力,却让伏玉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离一般,他只能强迫自己摇了摇头:“朕只是,只是不希望在朝堂之上见血而已,尤其,尤其现在是母后丧期,不易杀戮。”
“陛下是在影射我凶残暴戾?”陈原轻声问道。
“没有!”伏玉急忙反驳,“朕不是那个意思,朕也不是想违逆舅父。”
陈原轻哼了一声:“是吗?”他松开捏着伏玉下颌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指尖,顺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丢在地上,“那陛下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地上丢着一块绢布,伏玉缓缓地蹲下身体,想要将那块绢布拾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抖的厉害,居然没有办法握住那绢布。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将那绢布拾起,顺势将伏玉扶了起来。伏玉抬眼发现苍临正站在他面前,手里牢牢地握着那块绢布,送到伏玉眼前。
伏玉定了定心神去看那绢布上的字,他识字不多,但也勉强将他绢布上的字看了个明白,那绢布上的内容与当日贺鸿仪所作征讨檄文如出一辙,痛斥陈原欺君罔上败坏朝纲数宗罪责,号召义士一起除掉陈原,匡扶皇室。
伏玉一字一句地读完,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本能地抬起头看着陈原:“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今日朝堂之上陛下所救的那位李大人与叛臣贺鸿仪勾结的罪证。”陈原垂下眼看着伏玉,“陛下自幼在后宫长大,与那位李大人应该是没有过交集,偏偏今日百般维护,不惜公然违逆我。”陈原笑着将那绢布拿到手里,轻轻地在伏玉眼前晃了晃,“那么此事陛下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不,我不知道此事,我不认识那个李大人,也不认识什么贺鸿仪。”伏玉苍白的解释道,“对此事更是一无所知。”
“是吗?”陈原勾了一下唇角,顺手将那块绢布塞到伏玉的衣襟里,手指抬起轻轻地点了点伏玉的额头,“那陛下打算如何为今日之事向我赔罪?”
伏玉微微闭眼,涩声道:“且凭舅父吩咐。”
陈原偏了偏头,似乎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半晌,他突然拍了拍手:“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为臣的自然不能冒犯。那个养陛下长大的老太监哪儿去了,就由他替陛下领责罚吧。”
他此话一出,在场的两个人都变了脸色,伏玉还没等开口,苍临已经有了动作,几乎是立刻挡在陈原面前,止住他向内殿走去的路。
陈原仿佛才看见他一般,唇角勾起一抹笑:“我倒是忘了,这长乐宫现在又多了一个人。”话说了一半,那笑意散去,语气微冷,“只是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挡我的去路?”语落,已经伸出手,直接掐上苍临的喉咙。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一瞬间发生的一般,苍临没有想到如何应对这个陈原,只是在听他说到要像程忠动手之时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因为他跟伏玉两个人都清楚,病榻之上的程忠再也经不起陈原的一点折腾。
苍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站出来,想要去保护一个什么人,他根本来不及去思考自己这一做法是不是过于冒失,只觉得陈原的手像是铁钳一般,紧紧地捏住他的咽喉,让他喘息都变得十分的艰难。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苍临终于明白,这不是恐吓或者威胁,陈原是真的想要掐死他。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算陌生,毕竟他长到这么大,不是第一次有人想要他死了。只是过往的很多时候,并没有一个人在旁边替他苦苦哀求。
这小皇帝可真的是能哭啊,苍临茫然的想到。
伏玉跪倒在陈原的脚下,双手扯着陈原的衣襟,眼泪已经浸湿了他的脸,可是他除了痛哭,除了求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看见苍临的身体已经不再挣扎,看见陈原的手还在不断的缩紧,双眼无力地睁大。
苍临是要被掐死了吗?当着他的面,因为他?
大殿门被轰然推开,一个清亮的女声传了进来:“陈大人是想要把这皇城清空,把我们伏家的人都杀个干净才能甘心,是吗?”
陈原眼底升起一丝讶异,钳制着苍临的手也终于放开,将浑身已经瘫软的少年丢在一边,抬头看着来人:“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永宁长公主伏芷一身素色襦裙,如墨长发随意绾成发髻,斜斜地插着一根金步摇,不施粉黛,清清冷冷地站在殿门口,淡淡地瞥了陈原一眼,又看了看已经连滚带爬地扑到苍临面前的伏玉,眉头微微皱起:“天子就应该有天子的德行,陛下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
伏玉已经探到了苍临的鼻息,总算是找回了一点力气,瘫坐在地上急急地喘了一口气,才轻轻开口:“姑母教训的是。”
伏芷轻轻摇了摇头,将目光又转到陈原身上:“我倒是不知道陈大人这么喜欢这长乐宫,散了朝也要过来。”
陈原回道:“臣只是有事与陛下商议。”
“这么说来,是本宫来的不巧,打扰了陈大人与陛下的正事?”伏芷抬眸,问道。
“臣并无此意。”陈原道,“臣与陛下所商议的也不是什么要事,殿下又何来打扰一说?”
伏芷点了点头:“既然不是要事,那便改日再议吧,本宫恰好有些事要与陈大人商讨。”
“臣荣幸至极。”陈原说完,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朝着伏芷做了个请的手势。
伏芷扫了他一眼:“劳烦陈大人在殿外稍候,本宫还有几句话要与陛下说。”
陈原微垂眸,笑了一下,转身就出了门。伏芷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才回过头朝着伏玉道:“本宫知道你并不想要这个位置,但既然你已经坐到了这里,那就给我们伏家最后再保留一点脸面。”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大殿门缓缓地关上,室内的光线暗了下来,伏玉侧过头发现苍临已经睁开了眼睛,仰面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怔怔地看着头顶,目光涣散。
伏玉探过头去伸手在他眼前轻轻地晃了晃:“你还好吗?要不要,请御医过来瞧瞧?”
苍临睫毛颤了颤,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喉咙还痛的厉害,但是却清楚这没有什么大碍,毕竟这条命还是留了下来。
伏玉微低头刚好看见他颈间格外明显的指印,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苍临抬起手,按住了伏玉的手指,再次摇了摇头,一张口,声音却是嘶哑至极:“我没事。”说完,翻身坐了起来。
伏玉也跟着坐了起来,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到苍临颈间,他觉得自己喉咙里也堵得厉害,半晌才小声道:“对不起。”
苍临扭过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道歉?”
伏玉微微闭眼:“差点因为我害死你。”
苍临眉眼间浮现出一丝冷意,拂了拂自己的衣袍站直了身体:“就算是我今日死了,也不是你害的。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所有的一切,我都会从陈原身上讨回来。”
说着他不再理伏玉,起身出门。
殿门被推开而后又关上,有冷风趁机钻了进来吹在伏玉身上。伏玉咬着下唇在地上坐了一会,轻轻拍了拍手,也从地上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