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马上生包子(2)
姿态端正恭谨,头谦卑地垂着。
他很见外。
承宣帝叹了口气。
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冷,承宣帝的手放在腿上搓了搓,鼓足勇气道:“爱卿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男子一愣,勉为其难抬了头,但视线依旧向下。
“爱卿,你看看朕。”承宣帝索性执起男子的手。
男子立刻有点受惊,但无法违抗圣命,便硬着头皮望了过去。
眼波如水,澄澈深邃。
承宣帝的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这,是大夏朝的使君,是他后宫中的唯一,是他的正妻,萧玉衡。
萧玉衡出身大夏最具名望的士族——曲阳萧氏。其族训称“必诵诗书,必追圣贤。入仕必优,为官必廉。克己慎独,忠君敢谏。挺拔如笔,性温如墨,坚贞如砚,澄净如宣”。大夏历代朝廷要员从来少不了他们的身影,而今年刚满而立的萧玉衡更乃萧氏百年来最优秀的人才。
八岁时,萧玉衡的诗文被认定为状元之作,先帝准其成年后不必参试直入朝廷。十岁时他入宫教引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承宣帝,堪称半师。
萧玉衡还刻苦修习兵法,尤擅布阵,十五岁随军出征,虽不亲自杀敌,但运筹帷幄屡立奇功,多年老将亦不能及,人送绰号“天赐文将军”。
大夏军中许多年轻将领皆受过他的指点,司幽更是跟随他十多年,敬之如兄长师尊。三年前灭文国,萧玉衡担任督师,当居首功。
太子元衍登基后,下的第一道圣旨便与萧玉衡有关,然而出人意表的是,萧玉衡获封的不是丞相太尉、不是兵部尚书,而是使君。
大夏律例,母仪天下者,立女子,称皇后,立男子,称使君,巡九寺五监,可参政议政。
朝野震惊,天下震惊。
最震惊的,当属萧氏。
曲阳萧氏为国尽忠为民请命,自诩清流风骨,从未出过以身色侍君的后宫之人,不少萧氏子弟对新帝行事颇有微词。然萧玉衡当机立断,将自己的名字划出三族之外,领旨受命,与承宣帝完婚。
可大婚礼毕尚未洞房,萧玉衡便奉旨前往北境,督管边境十营。他淡然地脱下喜服换上轻甲驾马而去,甚至连他的皇帝夫君长什么模样都没看仔细。
印象中的,仍是幼年时那个又顽皮又呆蠢的胖太子。
他们曾相伴五载,又分别十数年,一朝结为连理,却是今日才真正有了好好说话的机会。
凝眸相望间,过往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承宣帝再也按捺不住情动,紧紧抱住萧玉衡的肩,红着脸倾身上前。
“陛下……”萧玉衡紧张地伸出双手挡着。
承宣帝的心顿时冷了下来,他这是做什么?他不愿与自己亲近?!
萧玉衡亦发觉自己本能的反应不妥,强自镇定道:“陛下可否给臣几日时间……缓缓?”
“缓缓?!”承宣帝一脸匪夷所思,“你要缓什么?你是朕的使君,朕娶你三年,连碰都没碰过一下,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还要缓缓?!”
萧玉衡也有点慌了,“臣……一路奔波,实在辛劳,怕服侍陛下不当,所以……”
承宣帝一点儿也不相信他,失望地看了一会儿他受惊推拒的模样,压着怒气,起身负手在房内踱步。萧玉衡跟着站起来,担忧地望着承宣帝暴躁的身影。
“……你说,你此番请旨回京,究竟是为什么?三年前跪在朕面前,让朕答应放你回北境驻守才肯成婚时你何等果决,怎么如今却自己跑回来了?你说你一刻不敢忘先帝南征之遗愿,要回北境训练将士军阵,那你现在回来,是把先帝的遗愿忘了么?”
萧玉衡扑通一跪,“先帝遗愿,臣绝不曾忘,臣今次回来是因为……”
“是因为朕诏回了司幽,你担心他,提前回来为他打点保他平安!你刚才不让朕亲近,也是因为司幽吧?你对他就那般好吗?!”
“陛下!此话从何说起……”
“哼!”承宣帝气得甩袖,背过身不看萧玉衡。
殿中寂静,唯余承宣帝粗重的喘息。
萧玉衡思索片刻,尝试道:“司幽乃百年难遇的将才,手下玄甲突骑营乃我大夏最精锐的队伍,日后南征非他不可。陛下突然以莫名的理由诏他回京,已引起了许多猜疑。此事关乎先帝遗愿、大夏国运与陛下的声誉,臣不得不回来。至于陛下之后说的那些,臣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从何处分辨。”
承宣帝回过头,因为萧玉衡最后那些话,他突然没那么气了。可是、可是他也不能轻易将此事放下,但……萧玉衡这会儿看着,似乎有些……动怒。
他动怒起来就是如此,不会发火,而是摆出一副不想理你的样子。
承宣帝心中抓挠,犹犹豫豫道:“那、那你证明给朕看,你不是单单为了司幽。”
萧玉衡惊讶地抬起头。
承宣帝扶他起来,“你就用洞房证明给朕看,你我早该洞房了,这三年来,朕从没有沾过旁人,朕一直等着你……”
震惊中,萧玉衡身体一空,竟是被承宣帝打横抱了起来。承宣帝甚至连走去内殿都嫌麻烦,就直接将人放在方才坐过的椅中,开始宽衣。
“陛下、陛下不可……容臣……绝不可在此处……陛下!”
承宣帝蛮劲发作,萧玉衡再急再推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被迫接受后,浑身只有疼,很疼,疼得他一看见承宣帝的眼睛就有些害怕。
二十年前,他最担心的就是大夏朝的胖太子一直呆蠢淘气下去,会长坏。
如今看来,他担心的没错,确实是坏了。
承宣帝要再抱他,萧玉衡几近绝望,浑身发着抖,突然眼前一晃,晕了过去。
高烧昏迷,太医院出动会诊,承宣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事了。
萧玉衡身子单薄,性子却强,一口气憋在那里,万一……哎。他怎么就、就一时激愤,做了禽兽呢?!以后他有何脸面去见萧玉衡?!
承宣帝悔得使劲儿抽了自己几耳光,吓得侍从们纷纷跪倒,磕头不止。
萧玉衡的病需慢慢将养,便顺势请太医告知承宣帝,担心过了病气,让承宣帝千万不要来探病。承宣帝便心灰意冷了,果然,萧玉衡真动怒了,真地讨厌他、不想看见他了。
可巧不久后,萧玉衡被查出有了身孕,还是双胎,不过刚出一个月,他的肚子就挺了起来。
承宣帝喜不自胜大赦天下、赐金银补品无数,可单单没有去看过萧玉衡。
因为萧玉衡说病未好全,不让他来。他只好乖乖听话,不敢再惹他生气,不敢再违抗半分。
明明他回了宫的,却依旧像分别时一样。
喜不自胜的承宣帝又很伤感。
其时正当科举,新进士们授了官职,礼部尚书江覃拿着新名单,微微皱眉。
“圣上现下有意重整朝中司部,太常寺首当其冲面临裁汰,原本与我等无干。可圣上偏要我们派人过去修习,这是修习个什么?!”
下属道:“大人,圣上是有意将太常寺并入咱们礼部啊,派人过去,估计是为了将太常寺的门道理顺,到时并起来方便。”
“烫手山芋。”江覃将新入礼部的名单撂下,“太常寺卿窦将军虽然年轻没脾气,可他是平南侯世子,平南侯手握兵权一身功勋,是我等惹得起的吗?!”
下属立刻紧张地低声:“这便是圣意所在啊。平南侯、定国伯那等权贵,圣上能容得了吗?放了三年,该动手了。否则怎会借故诏司幽回京?司幽可是定国伯世子……”
“圣意不可揣测,我等做好分内之事即可。”江覃谨慎道,“派去太常寺的人,必定是个挨刀枪的靶子,派谁去呢?”目光在名单上巡视一圈,忽而精光一闪,将其中一个名字划出,捋须笑起来,“就他吧。他在科试中做出那等惊人之举,若不是本官惜才,他就落榜了,如今正是要磨练磨练。”
毛笔圈出的地方,赫然写着“顾重明”三个字。
那一边,刚刚拿到授官文书,开心得不得了的顾重明打了个喷嚏。
☆、敢背着我去约会
顾重明被借调至太常寺后,被派去衙门西南角的知返阁抄录刚刚为文国修毕的史书。寺中同僚对他说,每日只抄两个时辰,还可迟来早退,因为他的名字不在太常寺典册上,太常寺如今面临裁汰,寺卿整日忧心,根本顾不上他。
顾重明嘴上“嗯嗯”应着,心里连连喊“呸”:这群人,看他是新来的,就将他当傻子哄。
太常寺面临裁汰,寺中人最看不惯的就是职责相当的礼部,他被礼部派来修习,必定是众矢之的。这群人虽不明面上排挤,却暗地里喂他裹着糖衣的毒/药:
不让参与寺中公务,只做抄写体力活。
劝他偷懒、迟来早退,就是要等他懈怠犯错,到时反咬礼部一口,以期以小闹大,改变圣意。
太奸诈了。
他将计就计,凭着清嫩无害的娃娃脸减了众人的戒心,再故意偷懒一二,让他们以为他上了勾。期间寺卿窦将军的确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此事多半就是他授意或默许的。
顾重明心中愤愤,朝廷果然脏。
那就等着吧,反噬的时候到了!他可不好惹!
萧玉衡身体刚一好,便开始巡视九寺五监,还特意请了圣旨,让司幽陪同辅佐。
巡太常寺那日,萧玉衡坐在辇上,浅金色的宫装在腹部微微隆起,通身文墨之气,仿佛谪仙临凡。
窦将军率部迎接,跪得恭敬谨慎一丝不苟,仿佛一部方正规矩的典籍。待萧玉衡进入衙门便随在一侧,温声讲着公务,目光偶尔往另一侧的司幽身上飘去。
“太常寺中有品级的,都在此处了?”巡了一时,趁着奉茶休息,萧玉衡问。
窦将军回头迅速一数,躬身道:“禀君上,正是。”
“不是有个礼部过来的新进士么?叫……顾重明?”
司幽神色一紧,望向窦将军,窦将军道:“是有此人,只是方才君上问太常寺中人,微臣便没算他,君上恕罪。”
“无妨。”萧玉衡端起茶盏,“唤他过来吧,司部官员借调乃圣上的新法,本君正好替圣上先看一看。”
突然外间响动,承宣帝身边的大太监急匆匆奔进来跪倒,“君上,圣上到了九华殿,请您回宫。”
萧玉衡放下茶盏,“本君今日巡九寺五监,这才刚出来,恐怕还需两三个时辰。”
“可、可是圣上这会儿办完了朝务,正好得闲……”
萧玉衡缓缓道:“你回去传本君的话,叫他们拿仙露饮给圣上品尝。那是北境最珍贵的五种名花所制,需经一冬春,初夏方能饮用,有清心通体、焕颜凝神之效。今日刚好到日子,本君想着公务做完就给圣上送去,如今圣上来了,正好。”
“可、可是……”大太监一脸艰难。
“去吧,本君还有正事。”
大太监嘴角一撇,哭丧着脸退下。
心想萧使君也真是的,闹了这么久,今日陛下拉下脸给了台阶,他居然还不顺着下来。
仅只一位正妻,做了三年和尚,陛下苦啊。
那边窦将军接着道:“君上,顾重明此时恐怕不能前来。”
“为何?”
“这……”
萧玉衡微笑,“本君面前,尽可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