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马上生包子(26)
“你说什么?!”
司幽急了,几步上前一把扣住周文章右腕,心中又惊又怒又怕,没控制住力道,“咔嚓”一声便将周文章的手捏断了。
周文章一声痛呼,托着右腕连退数步,司幽扶着肚子步步紧逼,面色青白,额角布满细汗,星月般的双目寒光凛冽,一望不可见底,身上还腾起越来越强的阵阵杀意,慑得周文章从心底感到恐惧,不禁再退。
他想起曾与顾重明的对话,顾重明说司幽品性正直,不会轻易动怒,他回道一旦动怒则无法回转。
果不其然。
司幽如鬼魅一般不断靠近他,那模样,分别随时就会撕了他。
周文章倒吸一口冷气,正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门外突然传来嘈杂——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退!”
话音刚落,院门便被强行破开,大理寺兵吏气势汹汹上前,越过司幽,直接将周文章套上刑具锁了。
周文章大惊,司幽亦十分错愕。
领头人昂然道:“你私下所为,陛下已尽数知晓。若有分辨,大理寺堂上再说!”
不由分说地拖走周文章,院外路人纷纷围上来,拥着看热闹。
院里司幽疾走几步,抱着肚子紧蹙眉头靠在石桌边艰难喘息,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疼得跪倒在地咬唇呻/吟。
余光望见堂屋里收拾好的行李,失控的神智才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他不信、他不信,那傻书生绝不会是……
“呃……”
腹中猛痛,司幽按着肚子苦苦忍耐。
他现下还不能有事,否则傻书生就……
若他真是前文国皇子,那他恐怕……必死无疑。
所以无论如何,他要救他,拼上一切……也要救他。
却说顾重明与承宣帝议事时,突然来了个面生的侍卫。承宣帝随其走了,顾重明听命等着,可许久不见承宣帝回来,他都急了,不由地思念起独自在家的司幽。
又过了很长时间,承宣帝终于回来了,脸色却很复杂。
说怒不全是怒,那怒里还有不解,震惊和失望。
最后承宣帝似乎是绝望了,闭眼道:“来人,拿下顾重明。”
顾重明大惊,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侍卫捆了。
他慌忙抬头,承宣帝睁开双眼,定定地悲哀地望着他:“怪道朕一直觉得你很亲切,很懂朕,原来你从小就与朕过着同样的日子。”
顾重明大惊失色,心想完了。
☆、小明其实是假的
司幽不顾腹中疼痛, 驾上小黄飞奔入宫。
怀孕后他从未骑过马,其实他自己觉得无所谓,毕竟多年训练马术卓越,但顾重明坚决不许,说但凡有一点可能的危险他都不能沾。
这样一心一意为他考虑的人,怎么会……
司幽内心苦涩,腹痛又强, 他压下身体夹紧马腹抵御疼痛,回想着顾重明的点滴——
顾重明说他是孤儿,可他脸上、手上、身上却洁白干净得没有一丝伤痕, 又学识广博见识不凡,虽一直没什么余钱,却懂吃懂玩懂享受,逛文玩古玩能分辨真伪优劣。可见他曾身份优渥, 过过极好的日子。
这些疑点司幽从前都选择了忽略,直到除夕夜顾重明隐晦地说了身世, 他大胆地设想了一些,却仍是小瞧了他。
原来他本是天潢贵胄,只因身遭大劫才落入民间。
难怪他一举一动一说一笑都那般特别。
所以周文章说了,司幽便信了。既是因为周文章没有必要说谎, 又是因为……伴在身边的人有多好,旁人不知道,难道他自己还不知道?
小黄四蹄撒开,带起一路扬尘, 司幽心中不免悔愧。
他终究是犯了逃避的错,如果他能正视那些疑点,及时去查去问,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蚁穴溃大堤般的危险。
司幽的长发和衣衫被风吹乱,他按着肚子从马上跳下,急匆匆直入宫门。
行至第三道宫禁处,守门侍卫手执兵器,挡住他的去路。
“司将军留步,圣上有旨,将军今日不得入宫。”
司幽一僵,片刻间他想了许多,譬如抗旨直冲,譬如找萧玉衡商量对策,再譬如暗中救出那傻书生,与他就此抛弃一切浪迹天涯……
然而思来想去,这些想法他一个个反驳,他终究只是想让那傻书生和肚子里快出世的孩子好好活着。
司幽退后一步双膝跪下,垂目道:“劳烦通传,破阵将军司幽有要事,跪求面圣。”
他面色苍白神情隐忍,肚子显得很大,却跪得腰背挺直极为笃定,一身一往无前的坚决孤勇。
侍卫们面面相觑,又叹又敬,终于派了一人入内禀报。
上书房。
承宣帝对顾重明说出了同司幽类似的疑虑。
“……于是朕派人去查,即便是朕也足足查了半年多,今日才收到确切消息,你藏得可真深。”
“十八年前,文国四皇子被送往越国为质。四年前,我大夏将士荡平失道的文国,越国下毒处死文国质子,大家都以为文国那荒谬的皇族被扫干净了,却不想你竟还活着。”
“你是如何逃脱的?偷梁换柱?还是越国故布迷障兵行险着,与你结成同盟,派你隐于上安,要对我大夏不利?你接近司幽,难道是想……”
顾重明拼命摇头,快速膝行上前叩首。
“不是的、陛下您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的确是被送往越国的质子,可我并非真正的文国皇子!文国不想皇室血脉为质,不想授人以柄,所以派了个假皇子去!我是假的,我只是从小被当做皇子养在宫中……”
“可文国皇室典册上,清清楚楚写着你的名字,来龙去脉有据可查!”
“作假自然要做得像,否则如何瞒骗他国?”
“你可有证据?”
“我……”
顾重明慌乱失神,说不出话。
他小时候一直被寄养在远离京城的外祖家,第一次回京就被送入皇宫。文国国君说他是自己在外与民间女子所生,是好不容易才寻回的明珠。他听得懵懵懂懂,私下问父亲,父亲说皇上喜欢他,要认他当皇子,让他成为贵人。他那时很小,以为会有多一双爹娘对他好,还很开心。
可后来,他发现所谓的父皇虽然给他锦衣玉食教他读书作文,但并不关怀他。
再后来,他听说亲生爹娘说他病死了,然后又生了一个孩子,他才明白原来所有人都在哄骗他,他们要他去送死。
此事唯有文国的亡国之君、他的亲生爹娘和他自己清楚。
如今他们都不在了,他该如何自证清白?
顾重明陡然回神。
“陛下!我的确是文国旧人,可我绝无半点异心!当年文国政令失道君王昏聩,百姓苦不堪言,如今改朝换代百姓才终于得以……陛下,我如今是大夏朝臣,只想为陛下尽忠……”
上书房气氛压抑,承宣帝一甩袖道:“我大夏无论如何宽宏爱才,亦容不下前朝皇子大摇大摆处于帝王之侧!”
“陛下我不是!我不是真的皇子、真的不是!”
顾重明双手被绳索反剪,膝行时失了重心,向前扑倒,他口中不断说着“不是”,急地快要哭了。
“陛下……”顾重明声音发抖,“臣陪伴您的时日不少,是否忠心,陛下慧眼如炬,一定知道!”
承宣帝的手在王服后紧紧握拳。没错,他就是因为知道,才会在此询问并听顾重明剖白,然而一切口说无凭。
承宣帝闭上眼,狠狠吸了口气。
“顾重明,若你是朕,你会怎么做?”
顾重明傻了。
一国天子,绝不会容忍一丝一毫的威胁,哪怕只是有可能。
君臣二人沉默,半晌侍卫来报,周文章到了。
周文章同样被绳索缚着,枯瘦如柴一脸痛苦。
承宣帝坐回御案后,道:“还有些事需你二人对质,周文章,顾重明的假户籍是你办的,对吗?你利用丞相之子的身份,这些年来结交了多少三教九流,做过多少不轨之事?!”
承宣帝“啪”地一摔案上奏折,茶杯被扫了下来,摔得粉碎。
“仗着朕对你曾有几分可怜信任便胡作非为!你既知道顾重明的身份,为何不早报?!故意把他送往朕身边,还让他接近司幽,你是何居心?!竟还敢给朕上一道出首他的折子!朕告诉你,朕也已经查出来了!你肆意弄权,犯过多少欺君之罪,你数过吗?!”
承宣帝气得语无伦次,“当日使君说你心术不正,朕还有些不服,如今看来一点儿不假!单你那伪造户籍以假乱真的本事,你整个丞相府便吃罪不起!”
顾重明冷眼看着周文章,周文章一脸桀骜,唯独因为手疼,时而露出痛苦。
“你做什么?!”承宣帝厌烦地盯着他,“朕尚未罚你,你吃痛个什么?!”
“并非陛下的人伤我。”周文章疯癫冷笑一声,不屑地望向顾重明,“是你的姘头,司幽大将军。”
“你说什么?!”顾重明浑身一震,“他如何伤你?他为何伤你?!”
他极为机敏,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你去找他了?你去找他了?!你同他说了什么?你说了什么?!”拼命扭着身体往周文章身上扑。
周文章再不屑而得意地一笑,“能说的全说了,司幽都知道了。”
“你、你……你!”
顾重明要疯了,猛地扑上去狂咬周文章,周文章领口的盘扣嘣地掉了下来。
“你是狗么?!”周文章厌恶地不断后撤。
承宣帝看得心乱,命侍卫将他们拉开。顾重明被拖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板,胸口起伏,目光绝望。
大幽知道了。
他本想等到了湖州,等他生下孩子,再一点一点地、心平气和地告诉他。
可他现在就知道了,他发觉自己被骗,会怎么样?
他的肚子那么大了,身子又虚弱,他怎么受得了……
原本、原本他们明天就要去湖州了。
泪水从顾重明的眼角落了下来。
承宣帝静静看着,继而起身负手,沉声道:“顾卿,朕,甚心痛。”
此话之意,顾重明明白。
他认了,但是……
顾重明在侍卫的钳制下努力跪正,垂首道:“求陛下让臣再见司幽一面,之后臣,甘愿赴死。”
承宣帝不置可否。
顾重明再垂首,一个重重的响头磕下去,便是接连不断。
上书房中空余一下一下的沉闷声响。
夜色已深,第三道宫禁外,司幽直直跪着。
腹中胀痛,腰背麻木,他闭上眼苦苦忍耐,拼命呼吸调整。
侍卫们难过地说:“司将军请回吧,宫门要落锁了,陛下那边还没消息。”
司幽挺着肚子咬紧牙关,坚决不语。
侍卫们长叹一声,推上两扇沉重的宫门。
司幽睁开眼,夜幕中的青砖宫道越来越窄,最终只剩下一条缝。
突然前方灯火大胜,隆重的仪仗行来,辇上人沉声道:“且慢。”
侍卫们回头一看,纷纷跪倒:“参见君上。”
萧玉衡从辇上下来,亲自上前搀扶司幽。
司幽坚持跪着,抬起通红的眼,“君上……”
“小幽。”萧玉衡一脸悲悯。
“求君上保顾重明一命,只要留他一命,其余……怎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