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毒入心+番外(13)
四周喊声震天,辛沐统统都听不进去,他只听到自己的血流出身体的声音,以及元朵渐渐减弱的呼吸和心跳。
辛沐流了这辈子最多的血,他浑身冷得可怕,只觉得困倦得想立刻合上眼,他搭了半条命进去,换回的也只是元朵痛苦而艰难地抬起一只手的力气,一把抓住了辛沐流血不止的手腕。
“君上……”辛沐颤抖地喊着元朵的名字,话音刚落,元朵的手便垂了下来,明明只发出了很轻的声音,可整个昭山都像是因此而震荡了一下,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息,喧闹声戛然而止。
出身贵族,以药人身份服侍前任昭月王三十年,于国家危亡之时力挽狂澜自立为王,又二十载,将被强国环绕之下风雨飘摇的昭月治理到如今这般安定富庶,元朵不可谓不高瞻远瞩英明决断。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个身染剧毒的普通老人,寿元已尽,任何人都无力回天。
昭月五十二代王依索元朵,薨于大昇宏达十五年,时年六十。
昭月的一个时代结束了。
辛沐是所有人之中最先感知到元朵殒命的,可他却根本无法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不知究竟是因为这些年习惯性克制情绪,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太过虚弱,辛沐整个人都呆了,傻傻地跪在元朵的身边,在这可怕的寂静中,无法整理出自己的心绪,木然地看着元朵的脸。
“父王薨!”代昂卓嘶哑的嗓音打破了宁静,就在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将要发出呼喊时,代昂卓又迅速地大声喊道:“王寨守卫在何处?给我拿下罪人辛沐!他害死了父王!”
代昂卓言罢,会场的外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百来名身披甲胄的武士,将整个会场团团围住,会场内只有王座周围有数十名王亲卫,一时间还无法分辨眼前的状况,只好立刻便拔出佩剑,将王座围得更为严实,外面的人只能听见声音,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对这一切,辛沐并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血仍然在流,他只觉得冷,以及头脑的眩晕。
“大哥!你不要胡说,三弟已尽力,血毒发作不是人力可挽回的。母妃还在此处,你不要放肆。”缪恩闻言一步上前,将代昂卓逼退到辛沐和赫尔安的三步之外,红着眼瞪着他。
代昂卓看了一眼完全崩溃的赫尔安,对着缪恩冷笑一声,说:“你倒是会要维护这个贱-人,就是你和他伙同谋害了父王!旁人不知道,你当我也看不出来吗?你同这个贱人有私-情,他已破了身,泄了元阳,这血自然没有效果的!正好母妃在此处,我便让她看看,你们二人是如何害了父王的!”
言未尽,剑已出鞘,代昂卓的剑法极好,如烈风一般割断了辛沐与缪恩袖袍,还未伤到这二人任何一点儿皮肤。
代昂卓飞快地绕过缪恩,抓起辛沐的右手手腕,举起来带着扭曲的笑意道:“母妃请看,这便是辛沐与缪恩通-女干的证据!他臂上的月牙胎记没了,你们在看缪恩,他……”
代昂卓正待抓起缪恩的手腕,脸突然就僵住了。
缪恩臂上的小山清晰地还在原处。
“怎么……可能?”代昂卓震惊地看着缪恩,片刻后,又不解地回头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辛沐。
与此同时,缪恩也把目光投向了辛沐。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仿佛什么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
怎么可能?辛沐怎会如此?
混乱和悲伤同时冲击着缪恩的心,他立刻便失了主意,只定定地看着他父王的尸体和恸哭的母妃,以及辛沐的胳膊。
辛沐的血还在流,顺着台阶流了出来,那鲜红的血刺得容华头疼,他再也忍耐不住,立马推开面前的众人,站在了亲卫队的面前,大声喝道:“让开!”
亲卫直接负责于昭月王本人,如今昭月王殒命,按理说他们应当立即听命于王储,但此时王储似乎染上了谋害昭月王的嫌疑,外围的武士又层层逼近,亲卫队长一时无法判断敌友,只得举起长戟大声道:“亲卫队戒备!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几声呼喊让被围困在其中的代昂卓回了神,他趁着缪恩恍神的片刻,一把抓起辛沐的手,拽着他站了起来,他高高地举起辛沐的手臂,对着亲卫队和外围的武士们喊道:“罪人辛沐身为药人,与人通-女干失掉元阳害死君上,众将士同我拿下他!”
言罢代昂卓便将腰间的玉佩拽下掷地,外围那百来名武士便开始举着长剑缩小包围,并未杀一人,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今日参加宴饮的都是些王公贵族和周边国家的使团,基本都是些养尊处优的贵族或者文官,虽说有百来号人,可完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至于乐师舞姬奴婢们,在昭月连人都算不上,遇到此等祸事,第一时间便低头下跪,瑟瑟发抖。
缪恩从方才急剧的悲伤中缓了过来,将赫尔安从地上扶起护在身后喊道:“亲卫队保护王妃!”
亲卫队队长正待出声,突然感觉后背传来一阵刺痛,他回头,看到的只是半张曾经无比熟悉的,并肩的兄弟的脸。
他的兄弟依旧扶着他,并未让他倒下,却代替了他发号施令:“拿下罪人辛沐与缪恩!”
亲卫队一直以来都是相当团结的整体,在这混乱的情况下,自己人的命令自然是比缪恩或代昂卓更值得信任。况且,所有人都看到了,身为药人的辛沐,臂上却没有了月牙胎记,即便不是有心,也是他间接害死了昭月王,这番震惊和愤怒,已经让人群沸腾了,早已有人叫嚣着要拿下辛沐就-地正-法。
因此,即使在这第一时间亲卫队并没有对缪恩和辛沐刀兵相向,但已经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缪恩护住赫尔安,抽出腰间的佩剑与代昂卓对峙,颤声道:“你放开辛沐。”
辛沐已经的血还在流,他的唇上已经没有了一丝颜色,整个人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之中。
外围武士已层层逼近,亲卫队也用长戟指向了缪恩。缪恩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代昂卓的反应太快了,这绝对不是偶然,这是一场计划。
可辛沐怎么会成为这个计划之中的一环?他手上的那个月牙,是怎么不见的?
缪恩越想便越是觉得心中如同刀割一般疼,他根本不敢想下去,只能强迫自己在此刻先冷静,保住所有人的性命要紧。
代昂卓的剑法,在整个昭月都能算上顶尖,缪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第19章
代昂卓根本就不把缪恩的警示放在眼里,倒是一直冷笑,充满嘲讽地看着缪恩。他已胜券在握,尽管事情和他想象中有所出入,但并不能妨碍最终结果。
代昂卓一手拿着剑,一手捏住辛沐的脖子,他并没有太用力,但身体极度虚弱的辛沐却难以承受,已无法呼吸。
此时,被亲卫队挡在外面的容华,也猜出了此事的不寻常,他从攒动的人头中隐约看见了被代昂卓抓住的辛沐,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他反倒异常镇定,只在片刻间便判断出了局势,想到了对策。
今日的宴饮,除了亲卫队与三位王子之外,任何人都不准带兵器,容华自然也没有带兵器,但他的发簪倒是很利。
容华不动声色,一手取下发簪,另一手在袖管中取出了一只狼毫小楷,那笔的笔身略粗,看上去有些怪异。容华非常快速地折断了笔身,只见那中空的笔身之中,藏着一根引线。
容华速度极快,推开身边簇拥的人群,将那引线在桌上的油灯上一点,而后朝着天空一抛,随着一声尖利刺耳的如猎鹰般鸣叫声,响箭骤然升空,在漆黑的天幕下迅速炸开,瞬间照亮了半个夜空,又在瞬间熄灭。
昭月人很少见到汉人的响箭,一时间都本能地这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就在众人都朝着天空看去只时,容华双脚轻点轻盈地腾空而起,踩着一个亲卫的头顶便跃上了王座。代昂卓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放开辛沐,举剑便朝着容华刺来。
辛沐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缪恩眼疾手快地飞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辛沐。
容华只瞄了一眼,便迎来的代昂卓的攻击,他正面对着代昂卓的剑锋,在那剑距离他的脸只有一寸之时才猛然错身,趁着代昂卓来不及变幻招式,将手中的银簪子狠狠插-入了代昂卓的右肩之中,簪子没入三寸,代昂卓一声惨叫,手中的剑却还牢牢握住。
容华微怔,他未曾料到过这看着张扬狠戾的代昂卓竟然有如此精湛的剑法,而代昂卓也未曾料到,容华竟不是众人眼中的废物。
只看了他们这一招的来回,缪恩便已知道容华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人,他举起自己手中的剑甩给容华,容华一把接住,直接挽了个剑花朝着代昂卓受伤的右臂而去,代昂卓勉力支撑,但在半招之内,已被容华彻底压制住,容华用剑尖向上一挑,原本稳稳抓在代昂卓手中的佩剑便飞了出去,径直钉入了三米外的一方小桌之上,剑柄摇晃不止。
容华再进一步,剑已抵在了代昂卓的喉头。
“所有人都给我住手。”容华喊了一声,亲卫队便停了下来,如同一堆无头苍蝇一样看着容华,而此时,缪恩飞快地起身,找到了那杀死亲卫队长的亲卫,立即控制住了他。
外围的武士们见代昂卓已被容华拿下,一时间乱成一团,正在此时,容华方才放出的那枚响箭招来的救兵已到。
至真握着短刀从一颗树上飞扑而下,身法利落,如同切西瓜似的几刀便砍掉了几个武士的脑袋。
容华头也没回对至真道:“坤位第三人,眉上有颗黑痣的那人,拿下活口。”
至真轻应,迅速便移到那人背后,一把勒住了那人的脖颈。果然如同容华所料,这人就是武士们的头领,他一旦落入了至真的手中,武士们失掉了主心骨,瞬间更为混乱,当即便有不少人丢盔卸甲,直接投降。
接着,大昇使团的所有人都出现了,这些人看上去都文文弱弱,可竟然个个都是高手,甚至包括那一向絮絮叨叨的文人刘侍郎都相当厉害,一手就能劈晕一个大汉。容华依然没有回头,盯着代昂卓。
代昂卓的武功不错,容华对他不该怠慢,因此只是背对众人报告方向,只片刻的功夫,大昇使团之中不到二十余人,便将这百来人的武士给控制住,另外这会场之中不少贵族要给单独拎出来在一方。这些都是亲西夷派的,直接就被容华给一锅端了。
从事发到现在,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容华一人便把局势稳住了,虽然他还是如同往日一样眼神轻佻形骸放浪,但怎么看,都无法再将他与传闻中那个不学无术的混账平安候联系在一起。他的身手在代昂卓之上,临危不惧应变自如,虽只是这不到三百人的局势控制,却已经能看出将他的手腕和决断。他绝不是什么靠着祖荫混日子的纨绔子弟,而是深藏不露的将帅之才。
代昂卓其人,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落在容华的手中,并不冤枉。
代昂卓咽喉被容华所伤,暂时未能发声,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的颓势,他脸色迅速从方才的得意转为绝望,狼狈地跌坐在地。亲卫队在缪恩的指引下已经恢复了正常,几名武士上前,立刻便把代昂卓给五花大绑了起来。
容华赶紧丢下剑,跑辛沐身边,掀开外衣撕了干净的中衣准备给辛沐包扎伤口,此时缪恩也跑了过来,嘱咐内侍拿出药膏,正准备给辛沐涂药,却被容华一把抢过,亲手往辛沐依然在流血的伤口伤涂抹。
缪恩一愣,深深地望着容华。
从惊吓之中恢复过来的昭月王族和各国使者们此时终于敢开口了,文官们这才回过神来,胡乱地喊着保护王妃,可这时候的王妃,只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普通女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这场混乱,一直守在元朵的尸体前,悲伤地低声哭泣。
“母妃节哀。”缪恩含着泪,将赫尔安给扶了起来,有迅速地让内侍唤来自己的心腹收拾残局。
等到王寨的侍卫们赶来,容华便没有多言地交出了控制权,确定辛沐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他就带着大昇的人离场,回殿中等消息。
一场混乱结束,之后便是另一场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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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沐再次醒来之时,发现他并不在自己的寝殿之中,而是在议事大殿中的一方偏殿内,床边守着的依旧是时常伺候他的奴婢灵容,但并不是只有灵容一个人,外间站在许多佩剑的侍卫,将这本就不大的房围得水泄不通,辛沐一醒来,就有侍卫跑出去通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