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我更懂成精 下(49)
明明无人抬头,高坐在上首侧座的裴煌却总感觉哪个隐秘的角落里似乎总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盯到了脸上,他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下意识环顾过整个大殿死角后,仰头往上看了一眼。
一道无声的影子在他抬头的前一瞬,从屋顶无形地缓缓偏开。庄清流白皙的手指在刀柄上深深按压了许久,手腕上不住滋啦旋转着烈光的渡厄也才缓缓停了下来。
一向颇有心计老谋深算的裴启似乎还有考虑,到底暂时还没有松口,心潮白澎湃了半天的多数人无不失望地散场离开。另外一小部分同样谨慎的小宗门都随着裴家的风向,也暂作不表态。
集议彻底结束,防止有人靠近窥听的禁制结界打开,百家之人从大殿内三三两两地出门离开,最后是送走了所有来客的主人。
裴煌扶着金光流璨的宝剑一出门,立刻有个小厮模样的人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小跑了上来,快速凑近他身边低头小声道:“公子,那只彤鹤刚刚死了。”
裴煌颇有戾气的浓眉一锁:“怎么就死了?晦气。”
小厮不敢大声地垂头道:“彤鹤都有灵,那鸟天性凌然高傲,本来就绝不会驯于人类。这几日饱受折磨又无法逃脱,不愿再受折辱便死了。”
他话音刚落,一道威严的声音便从身后插了进来:“什么彤鹤?”
裴煌的小厮吓了一大跳,头瞬间垂得更低了,不敢回话。裴启从大殿出来,目光转到裴煌脸上,几步走近叱声问:“你怎么会找到这种灵鸟?”
裴煌神色虽然燥然不耐,但还是不以为意地随便答道:“这鸟是后氏追捕过多年的,几次三番地从他们手上逃脱过,还反伤了不少人。前段日子后氏快被灭了的时候,后焰求我帮忙,为了讨好,便将这只鸟的行踪送给了我。”
裴启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压声厉叱道:“无功不受禄,大川后氏莫名其妙透露出来的东西你也敢去动!你知不知道这里面可能会设着什么样的圈套!而且那只鸟你捕了就捕了,怎么还把它玩儿死了?!”
裴煌莫名其妙又不可思议地转头道:“一只鸟而已,死了就死了,又有什么圈套?”
裴启显然是出于多年行事的敏锐和谨慎,而这些深水里的弯弯绕绕,显然一时半会儿也根本讲不通。所以一时间简直气得胃疼,怒火上涌地大骂道:“你给我滚回去!在去秘境之前都闭门思过不准出来!”
就这么一件事,居然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裴煌脸色立马难看了下来,沉下一股戾气后忽然转头,将身旁跪地的小厮一脚踢翻,勉强压着火气离开了。
裴启满脑风起云涌地又想了会儿大川后氏和梅氏之斗后面的那只总是似有若无的手后,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好,于是叫过资历深厚、快年逾三百岁的管家来商议了一回。
裴管家相貌和穿着都普通寻常,眉眼间却异常沉稳,不光是裴启,裴家连续好几代人都对他颇为信任和倚赖。他听完后沉吟了片刻,也大抵觉着裴启的多思很有必要,毕竟有些事稍不注意,就不知道底下都藏着什么样的暗流,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联系,往往就会生出一场祸事。
裴管家想了想,道:“既然此事已经发生,那鸟也已经死了。最好就不要再声张开,而是包得越严越好,相关的知情人等都严加告诫,那只鸟的尸体也赶快处置了。”
裴启脸色不大好道:“那鸟是彤鹤,先天有灵,死时又充满冲天怨气。尸骨不好杂碎火焚,恐有后患,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裴管家稍加思索,就有条有理道:“那就只能深埋了。但不能埋在我们裴氏的地界内,倘若被人追查到起底会说不清。埋到其余百家的地界也不行,万一被人发现了,更会惹得顺势追查——”
“这样。先将鸟尸骨镇符再加诸层层禁制,避免祟化。然后偷偷埋到秘境里去吧。”
他说完,裴启立马连连摸着胡子点头:“好。好。”秘境乃是仙门百家的大能名士数百年合力扩置,里面的灵兽本就品种繁杂不清,往地下随便埋具鸟骨,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任谁也不会再发现一点儿水花。
于是就这样,一只受百般折磨而死的灵鸟尸骨在被穿满符钉后,悄无声息地葬进了暗无天日的幽深秘境内。
有些人生下来是个人,但是跟人沾边的事,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干过。
庄清流无声从飘荡的门帘中幽灵般闪过,冷冷伸手压在裴煌眉心后,瞳孔忽地轻轻缩了一下,连手都没来得及伸回地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大风吹起,稀薄的云层正在散去,黑云一点点地凝聚,隐约的闷雷又开始在半空酝酿。
庄清流到达思归崖的时候,压抑的卷云已经快要低垂到头顶,一片满梅的衣摆在大风中翻滚,梅花阑一剑挟风刺出,瞬间就踢开了朝身边围涌而上的六个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察觉到身边落下的人影,梅花阑蓦地转头,先上上下下将庄清流看过一遍后,才两步走近,紧紧握剑道:“你走后没多久,宗阁接到急讯,说是思归崖这里有裴氏的人正在……”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庄清流很快一手捞起她,直直在十几个人阻隔之人的头顶和湖面飞掠点过,顺数十丈高的峰崖一跃而上。
她本无意将梅花阑卷入这件事,所以顺求救的鹤羽找到裴家的时候并未带她。可是很显然,对所有跟她有关的事,这人都不会也不愿意袖手旁观。
两人在崖顶落地的一瞬,白茫茫的雾就裹挟着阴冷直扑到了脸上。峰顶气温骤寒,朔风厉卷,甚至有细碎的雪粒正在细细翻飞。
四周十分暗沉,地面好像是被掀起来搜过,到处都堆满了翻飞四溅的泥土,顺着这些碎土一直到刻着“思归崖”三字的界碑边,有两人正跪围在碑旁,似乎正在用剑撬掰一个什么东西
梅花阑目光掠过去,那是一颗蛋,一颗巨大的还没有自己破壳的鸟蛋。
这些人居然要将一只还没有孵化的彤鹤幼崽活剖出来!
冰凉的雾气不住缭绕在背后,仿佛毒蛇嘶嘶的舌头在黏湿舔舐。两个猛然察觉到面前出现了阴影的人尚未来得及抬头,一把冰冷的弯刀就裹挟着厉风猛地砍了下来。
——噗嗤!
鲜血猝然四溅,两颗人头戛然落地。
庄清流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地将逐灵放在一边儿,半跪地托住了这颗巨大的鸟蛋。蛋壳上布满了碎裂蔓延的细缝,已经被砸碎了。
在人族的仙门之中,活剖是常有之事,剖出的尚未成型的鸟类幼崽,是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宝。无论是生食还是用药,于修炼一道都大有裨益,更何况是彤鹤这样的几近绝迹的先天灵鸟。
梅花阑一剑扫开那两个人,在旁边儿也轻轻蹲了下来。看庄清流垂眼沉默了一会儿后,托在蛋上的手才稍微挪动,顺着碎裂的纹路,一点一点儿将蛋壳剥开。
她每剥一点儿都会轻轻顿一下,但蛋内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在动的迹象。甚至逐渐露出到空气中的幼鸟胎羽也是白色的,不是彤鹤独有的火红。
像没有长好的那样。
庄清流感觉心里沉了块冰凉石头,指端在壳上压了许久,直到边缘泛出了一圈青色,才伸手进去,将里面悄无声息的鸟崽抱了出来。
可那鸟从蛋壳里出来的一瞬间,头顶一撮白色的胎毛才显露出来,紧接着往下的,就通体都是尚且细软轻绒的火红色羽毛。
庄清流一双手立马就顿住了,那只被她小心翼翼抱着的鸟崽子却好像艰难挣扎了片刻后,居然睁开了眼皮,神色有些茫然地仰起小脑袋,冲她轻轻看了一眼:“——啾?”
冰凉的细风在来回吹拂,庄清流半跪在蛋边低眼看了很久后微微俯身,在它尚且毛绒绒和湿漉漉的脑袋上轻轻亲了一下:“嗯。”
这一嗯,尚不足月就被活剖出来的鸟崽子便乖了下来,自此开始依赖她,喜欢她。
在旁边无声看了很久的梅花阑神色轻轻展开,心里也漫出了一股柔软。捡起剑后,缓慢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给你传了鹤羽求救的那只彤鹤被裴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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