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气运我一无所有(153)
至于江景行没遇到过——大概是忙于在镐京数十万守军中思考该以如何潇洒的姿态逃命,这时候来个幻境,才是真正要他命的。
谢容皎打量一圈,发觉周围的环境很熟悉。
直到看到那座熟悉的高塔谢容皎方回味过来,若是在此地地势上增添环绕山脉,再加上凤陵城主府的重楼高阁,飞檐流榭,俨然又是一座凤陵城。
“我等你许久了。”
站在高塔之前的青年对他说。
那青年也是谢容皎眼熟的一身红衣凤翎,只是不同于认知里凤陵谢家人一贯俊美艳烈的长相,青年的眉目虽也俊挺高秀,始终带着如披冰雪般的冷冽淡漠,哪怕是红衣凤翎,依然拱得他如冰川上的星辰,荒原上的月光,美则美矣,却冷得没有人气。
两千多年,确实是很久。
谢容皎想。
他知道了青年的身份。
两千多年不变的凤陵高塔让谢容皎灵光乍现,认出他所在的城池。
倘若凤凰不曾身死,自然不会有凤凰埋骨之地所成的山脉。
而凤陵城主府,也未来得及建起来。
只是在称呼上有点尴尬,谢容皎略算一算他与谢离的辈分,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他到底不是江景行那种抄祖训抄到倒背如流之人,实在数不清楚凤陵城主到底换个几代。
倒是谢离先说话,他似是看破谢容皎的心思,语声清寒:“辈分上不必太过纠结,左右凤陵城一脉并非是我所出。”
不愧是当了千古传奇的初代凤陵城主,一开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平地放出这样一个晴空霹雳。
和江景行待久了难免近朱者赤。
比如谢容皎此刻。
他第一个念头竟是起了坏心,很想把这件事情写在纸钱上告诉地底下的谢庭柏。
什么誓死捍卫的谢家嫡系,凤陵城的正统血脉——
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谢离怕他不信,好心问道:“你要看一看我的命盘吗?”
国师是这样,谢离也是这样。
难道早些年前,他们那时候习惯性招呼“你要看看盘吗”代替“吃了吗”,还是他们总觉得晚辈必定和他们一样多才多艺,一边修炼一边练剑,业余时间不忘搞点紫薇星盘一类的玄学。
谢容皎实诚回答:“我看过。”
刑克六亲,无父无母,夫妻缘浅,断子绝孙。
谢离理所当然点点头道:“所以你看过我的盘后,即知你们确实不是我亲身所出。”
凤凰留下的凤凰真血分为两份,一份给了谢离,另外一份则留在长明灯之中另觅后辈中的有缘人。
而谢家中人身上带的凤凰血,当然不会是平白无故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谢离剥落自己身上一份凤凰血,寻得种种妙法奇珍,又亲自寻来无辜夭折的婴儿神魂放入温养,成了第二代的凤陵城主,得以代代相传。
所以谢家人身上,或多或少总会带着一份热烈赤诚,和他的生性凉薄格格不入。
是来自那人血脉骨子里的天性。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没等谢容皎蹦出谢离是诚心逗他的怀疑,谢离笑了一笑道:“见到自己等两千多年的人,总是会有点激动,再不爱说话的人也会忍不住多说点的。”
想想谢离一丝神魂居住在长明灯中两千余年,确实很有点空巢孤寡老人的凄凉感。
谢容皎决定尊老爱幼地对谢离保持尊敬,尊重他漫无目的瞎说的权利。
谢离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派遣完两千多年时光磨砺的无聊之后,他又是昔年一个字也吝惜多说的凤陵城主:“我知他为后世大劫留了一手,身死之时,便刻意保留原来在长明灯中的一丝神魂,等着问一问那个传承之人后世如何。”
这九州天下,是凤凰曾不惜性命,身死魂消也要守护的地方。
叫谢离怎么能不在意?
谢容皎察觉几分这沉重的意味,收拾一下情绪答道:“都挺好的。”
实不是他惜字如金,大有和谢离一比谁更寡言少语的意思。
是这九州早非谢离认识的九州,谢容皎哪怕细致到一个个人,一件件事和谢离讲,只怕谢离也听得一头雾水。
果不其然,谢离颔首,没有要追问下去的意思:“那便很好。”
谢容皎轻轻舒一口气,心想幸好九州无事,倘若九州有事,谢离两千年只为听见一个准信的等待岂不是很惨?
不消他说,谢离眼里似是冰封的长河,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暗潮涌向何处,自嘲道:“哪怕不好我也没法子。”
他恐怕转世投胎过好几轮,即使是真见凤凰所守落空,也没法亲身上阵去挨个锤爆这群不肖后辈,只能留着这一丝残破的神魂继续不见天日,不知光阴地伴着执念守下去。
谢容皎不由动容。
谢离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等到我要的消息,一丝神魂该消散于天地之间。你成圣想必外面自有一番喜庆,你去罢。”
说罢他挥手,袍袖飞掠之间,已将谢容皎送回现实的凤陵城高塔之中。
谢离闭目。
很久很久以前,小小的谢离尚且不知道什么是天意弄人,什么是刑克六亲。
他只见到父母至亲挨个挨个从自己身边远走,似乎这诅咒永远不会停止。
当然是停止了的。
走完自然会停止。
他也曾耿耿于心,直言问过凤凰给他取名取一个离字,是不是看出他命中六亲缘浅,聚少离多。
凤凰却笑道:“离为火,我属火,名讳为长明,长明不灭,你我相传,哪儿来的那么多七歪八扭的意思解法?”
谢离注定是成圣的命。
从他一句聚少离多就足可看出,尽管那时候年龄尚幼,但圣人言灵,确实不假。
塔外谢桓不知道第几次拉住控制不住自己想往里面冲的江景行,喊道:“冷静一点,不辞是在破境成圣啊!”
江景行也喊:“那么长时间了,你叫我怎么冷静?我又不是没破境到圣境过!”
难道还不许别人的破境和你不一样吗?
爱情使人愚蠢。
谢桓想翻个白眼把三十年前江景行嘲笑过自己的话原原本本还回去。
好在谢容皎在江景行即将拔剑的下一刻,从塔外推门而出。
也许是他的圣境破的是有点久。
也许是见到谢离颇多感慨。
谢容皎在被江景行抱住的第一时间抬手揽过他肩背,脑子一热,一句“我们办合籍大典吧”脱口而出。
全然不顾在旁边瞬间黑脸的可怜老父亲谢桓。
第133章 谢容皎番外(二)
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
这话放在谢桓身上也同理。
谢容皎破境成圣乃是大事,谢容华放下手边那点永远理不完的政事, 剪不断的文官舌头, 挎刀单骑和陆彬蔚一道来了凤陵城。
他看着谢容华眼疾手快冲上来扶住被气得头脑发昏, 眼前发黑的自己, 听着三人围着他, 或是江景行吹得天花乱坠般的讨好, 或许谢容皎难得的温言细语,或许谢容华好声相劝,有条有理——
只觉的这些声音夹杂起来嗡嗡成一片麻雀乱叫, 让谢桓茫然想到: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在干什么?
明明我我才是这块地方的正经主人啊!
可惜世事就是残酷如斯。
不等谢桓手挣开这三人包围圈,摸到剑柄, 打算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封建大家主的余威犹在,朱颜自远处虚静观缓步而来。
谢桓立马松开马上要碰到剑鞘的手, 努力在因气愤而肌肉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目光寻觅四周, 落在看上去最好欺负也最让人放心的陆彬蔚身上。
事实上也的确是最好欺负。
谢桓挤出三人重围,轻咳一声,威严向陆彬蔚道:“其实我觉得这事是该好生庆祝庆祝,初一不辞他们皆是不靠谱的,操办大典的事情, 就交由优游你来了, 你既然亲自办过一次你和初一的, 想必该当有经验。”
谢容华继位之后,与陆彬蔚当即举办合道大典,种种事宜则由陆彬蔚一手操持。掉了几根头发不知道,反正大典是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天下皆知地办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