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法者(236)
林雨行也受了不小的冲击,他人被钉在十字架上,银剑和基座都非常牢固,审判大厅也是纯念金打造,平时能防御任何奇术师的攻打,对于利用量子黑洞进行高频空间跳跃的抗震能力更是一流,但在这波巨大的冲击之下,仿佛所有的防御——包括构筑防御体系的物理程式本身——都失效了。
不少银剑都被震得脱落下来,林雨行没几两肉的身体顺势掉在了地上。
仍在体内的剑刃与肌骨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剧痛让他终于忍不住惨叫一声,却也只能蜷伏在地,嘴里骂骂咧咧地骂着垃圾贤人怎么还不来接他。
机关算尽撑到这里,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他会来的,你再坚持一下。】
“垃圾贤人。”
【垃圾是你的爱人吗?】
“他不是垃圾,他是垃圾贤人。”
【好的,垃圾是你的爱人吗?】
“是我老婆。”
【哦?我还以为你们师门一脉相承都是……】
“你闭嘴啊!”
【你哭了。】
“老子没有。”
大概是想安慰这个哭鼻子小孩——对于球的年龄来说,林雨行就是个小朋友,球自己——没错,如果神月弦三郎死不瞑目的角度对着这里,那他一定会震惊得原地复活——二米高的金属巨球自己从审判大厅的角落里滚动了出来。
球不但说话了!它、它还会动!
因为球的体重震撼,四壁的蜡烛都开始晃动,随着球的滚动,它身上大片大片的生锈都随之脱落,原来那不是球金属本身的生锈,而是在无名岛的漫长岁月里,每一个被行刑的人飞溅上去的血肉。
球一直滚到林雨行面前,球身上的锈迹已经剥落得七七八八,露出了它光洁美丽的镜面躯体。
这是一个,由现世资料从未记载的任何一种金属构成的球。
解无常用尽手段也折磨不到它,自然也就无法逼它开口,因为这种金属,连虚空都可以抵御。
林雨行看着它。
看着镜面反射出自己的倒影。
或许是想逗他开心,球自己弹跳了起来,可是忘了自己有多重,这一蹦,引发了地面再一次的震动,林雨行痛得一口闷血吐了出来,在他破口大骂之前,球赶紧收起了它的机械幽默。
这个小朋友,好像有点难哄。
球回顾自己一生,它见过太多太多「小朋友」,在林雨行之前,印象最深的小朋友,是在英伦乡下的一家奇怪作坊里,邂逅的一位名叫莱茵哈德的青年。
青年作为英伦大陆的万千法师学徒中的一个,没有什么天分,大学考试也失败了,他回到乡下卖起了小玩具,他的店里摆满了小朋友最喜欢的热闹——没错,热闹,那个时候球还不是球,它还有人的身体,它能充分感受到莱茵哈德发自内心的快乐。
在尚未拥有炼金术这个概念的年代,莱茵哈德凭着自己对物理学与化学的钻研,结合他学徒水平的法术,他捣鼓出了会说话的相机,会飞的扫帚,会唱歌的玫瑰。
球很喜欢这个「小朋友」,就把一卷关于炼金术的概念书交给了他。
那是球自己写的,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小朋友有没有成为炼金大师。
也不知道英伦大陆现在又换谁当了女王,那些灰白监视塔还在吗?那些壁炉网络还是那么难用吗?那些主教们如今信奉的又是哪个上帝的教义?
也不知道……他还好吗?
球想了想,它其实很长时间都没有想起过他的爱人了,眼前的小朋友都有爱人,而他的爱人却固执地去了一个他无法相随的地方。
那是他们相伴以来,第一次分别,不过球没有多么伤心,因为它希望爱人能够快乐,希望他得偿所愿,现在也过的很好。
想起这个,球就特别想喝酒。
它记得从前和爱人世界旅行的时候,它格外流连乡下每一间小酒馆,爱人亲昵地唤他小酒鬼,它乐颠乐颠地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喜欢喝酒,和我喜欢你,都没有什么不对啊。
【喜欢使我快乐,正如机械使我永恒。】
【只有永恒的生命,才能赋予我永远爱他的一生。】
球转了个圈,又转回林雨行面前,用它独有的搞笑机械音说道:“有没有酒,我突然想喝酒。”
林雨行嫌弃道:“你怎么喝?”
话音未落,他就听到球的内部响起一声清晰的机关活扣之音,吧嗒!球竟然自己打开了顶上的脑壳——那明明看上去没有丝毫缝隙的极为完美的浑然一体球形外壳的1 3——
【这里!灌进这里就行!给我闻闻酒的味道我就满足了!】
“需要我提醒你这是哪里吗?”林雨行冷漠道,“我有,也取不出来。”
【那等你回去请我喝酒。】
“你有点烦。”
【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
林雨行的沉默还没结束,球就自说自话地哔哔了起来,这座世上最恐怖的监狱里,突然就升起了一种荒诞又欢乐的氛围。
球说的话还挺正经。
【这就是镜元素,也是镜金属,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吧,这是只存在于梦世界的东西。】
【我和爱人找到了它,严格来说,它的发现年代比念元素早得多,但数量实在稀少,不堪泛用。】
【我给他铸了一身镜金铠甲之后,就只剩这么些了。】
【为了陪伴他永恒的生命,我从1748年就开始用镜金属制造器官,替换我自己的血肉之躯,以此换取不会生锈的永恒。】
【可惜功亏一篑……最后缺少了心脏部分的材料,我没能获得真正的机械永恒。】
【嘿,你们的小说里,是不是还有个词叫做机械飞升?】
说着,球特意滚了个角度,让林雨行看到它脑壳盖子里面那一颗——仍在噗通噗通跳动的、仿佛收到任何攻击都会立刻死亡的、无比脆弱又无比新鲜的——人类心脏。
林雨行冷冷地收回视线:“你不给他做那身铠甲,你就完美了。”
【我更希望他如愿以偿,其余的,我不在乎。】
“你真可怜。”
【爱,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林雨行哼了一声,不再理球。
林雨行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心里怎么想,要从他嘴里听到人话是不可能的,他也从来没有安慰过什么人,更别说去安慰一个球。
球绕着他滚了好几圈,就像一个笨拙的老家长在逗乐一个别扭的小家伙。
林雨行被震得又想吐血,他没法,只好伸手摸了摸球,冷硬的手指在美丽的镜壳上糊下了三道丑陋的血痕。
这就安慰完毕了。
球不甘心似的,又滚到审判大厅另一角,从壳子里头伸出一根机械臂,捡起了地上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珠子。
【你不带回去吗?】
林雨行看都不看:“不要,丑死了。”
【那你需要我把你抬上去吗?外面那个……】
球伸出机械臂,捞起了地上七零八落的银剑,又举到林雨行身前比划着,似乎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把从十字架上掉下来的他装回原位。
林雨行瞪了球一眼,失血与疼痛之下,他实在没有力气骂人了。
【开个玩笑,你确实厉害,精确到秒,分毫不差,我替你出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吧。】
面对林雨行相当不善的眼神,球终于放弃了它的机械玩笑,咕咚咕咚地从审判大厅滚了出去。
——
华奇协。
羽上贺道和鹤井十三躺在医务室里疗伤——和成千上万投奔此地、排队等着做芯片拔除手术的奇术师们一起。
李云香率领着医疗组的小姑娘和小伙子们,这一个月忙着脚不沾地,每人每天都要做几十台手术,饭也顾不上吃一口,尽管如此,羽上与鹤井两个老头仍是得到了最高规格的待遇。
排队的人们敢怒不敢言。
谁让那两家是最早与华奇协交好的呢,在什么尘埃都没落定的时候,他们就果断选择了一条无比正确的道路,特别是羽上家的继承人,为了彰显诚意,还把自己打包送上了林指挥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