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人(403)
父亲有时从宿醉中惊醒,会惊恐地冲进他的房间里,确认他还是否安好。
仿佛只要一眼没看住,他就会消失,就会被怪物抓走。
……结果最后,是父亲先消失,先被怪物抓走。
“你父亲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工厂。”
母亲强忍着眼泪,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因为我们家里没有面包了,你的父亲去遥远的地方工作了。”
“维克托,不要怕。你的父亲会回来。会带着面包回来。”
结果是,父亲还没回来,母亲就死了。
死于饥饿,死于营养不良。
真奇怪。
维克托那时并不能懂。
他天真地相信,母亲真的胃口很小。一块面包掰成两半,母亲递给他一半。等他吃完,就把自己手里的半块面包再掰成两半。
他也真的相信,母亲躺在床上时,抚着他的头发,一遍遍地说妈妈没事儿,妈妈只要躺一会儿,就有力气起来了。
结果母亲死了。
维克托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是邻居摇头,邻居们叹息着说“可怜的女人”!然后一边用一块白布把母亲盖起来,一边抱起他,让他去自家餐桌前喝点热汤。
可是没过多久,好心的邻居们也无法给他面包了。
很饿。
他和邻居家的孩子们,每天照常背上书包,带上书本,走路去学校里上课。
老师们也面黄肌瘦,但老师们眼睛很亮,会告诉他们,书本就是精神食粮。
维克托觉得那是很奇怪的。
书本如果是食粮,为什么读书只会越来越饿?
后来……连老师也不见了。
学校关门了,教他们读书写字的人也都饿死病死了。
维克托时常饿肚子。冬天却又快要到来。
“孩子……噢,可怜的孩子……”
好心的邻居老妇人,躺在冷冰冰的床铺上,含泪抚摸他的头发。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于是把脑袋凑过去,回忆母亲临终时对他说过的话。
好心的老妇人,最终也将那只手无力地垂下。
桌上还放着一碗稀薄的、早已冷透的野菜汤。
这是维克托大清早去野地里找的。好多小孩子都在找。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几棵。
野菜也和他一样瘦。瘦不拉几的野菜,煮成菜汤就只有这么一小碗。
好心的邻居老妇人没能喝下最后一口热汤。
维克托只能自己喝光。
然后就再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冷。
他只觉得冷。
肚子里空荡荡,衣服也很单薄,补丁挡不住严冬。
他感觉到西伯亚的凛冽寒风,几乎要把他的血液吹凉。
冰天雪地,仿佛哪里都没有尽头。
温暖的家在哪里啊。
……
他以为他会去流浪,和另外几个小孩子一起,去找找看父亲母亲曾说过的伟大国家在什么地方。
结果又有人收留了他。
那些人说他们有信仰。那些人说他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建设一个更好的国家。
这是不是就是父亲母亲说过的“伟大”?
维克托不懂。但对方给他吃的。
食物是这个年代最珍贵的东西。
他就吃了。跟那些人走了。
对方也会教他读书写字,最基本的认字。但那只是为了让他读懂任务内容,背下接头暗号。
任务。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说:“可以了”。于是他就开始出任务。
任务目标是一名在乡间别墅度假的政客。
政客。
维克托依稀记得,父母曾在小厨房里和朋友们高谈阔论。每一个人都像是慷慨激昂的政客。
维克托下不了手。
他看着那一桌丰盛美味的菜肴,看着政客和他的朋友们清脆碰撞的玻璃酒杯。
他想知道这是不是另一个版本的小厨房呢。
……结果并不是。
尽管读书不多,尽管年纪尚小,维克托还是听懂了那些人的阴谋。
他们说要让战争继续。只有国家四分五裂,他们才可以继续为所欲为。
他们说那些企图复辟的穷鬼,都该抓去□□改造。去地狱继续建设他们的美好国家吧!这帮做梦不肯醒的笨蛋蠢货。
他们说饥荒?哪里有饥荒?
母亲都还没有开始吃自己的孩子,这怎么能叫做饥荒?
他们说,干杯!敬我们的美好生活!
……
维克托第一次觉得温暖。
当锋利的刀刃刺穿对方的心脏,割破对方脖子上的大血管。
温暖的鲜血喷溅到他身上。他看着那灿烂热烈的红,心中忽然有所触动。
……
维克托开始读历史。
不是通过文字,而是通过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那些从战争里苟活下来的孩子。那些在病痛里挣扎坚持的老人。
那些在富饶餐桌上高谈阔论,讨论的内容不是伟大与理想,而是金钱和阴谋的男人。
活生生的历史发生在他眼前。
他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
维克托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
他的红颜色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那不是英勇无畏的战士,那是肮脏血液的红。
越是了解真相,就越是看到这世界的残酷和黑暗。
维克托的信念也越是坚定。
他越发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他的阵营是光明正义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有他所在这个阵营,从不虐待百姓,反而严厉惩罚从百姓家中强取物资的士兵。
也只有他跟随的那位领袖,在这样人人自危的年代里,依旧坚定地声称自己不后悔当年的信仰。那些消逝在历史中的人们,他们不是尘埃。
他们是燃烧自己的英雄。
……
十六七岁的时候,维克托就已经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怖杀手。
具体是十六,还是十七,已经记不清了。
维克托不记得自己到底在哪一年出生。
尽管战功赫赫,却依旧有不长眼的家伙,在他从领袖办公室里出来后嘲讽他。
说他是靠着脸,靠着出卖自己的身体灵魂,才获得如今的地位。
可笑。
维克托甚至懒得辩解。
冰冷刀锋已经贴上对方的喉咙。
在对方惊恐万状的目光中,维克托轻轻在对方颈侧开了个小口子。
很浅的皮外伤。没有割破动脉。
只是一个小警告。
在那之后没有人敢说他。倒是有人开始尝试挑战他。
在真正与他对战之前,没有人相信,这个身材纤细,相貌矜贵如皇子的少年,他的身手竟然比他的外貌更令人惊艳。
……
战斗时,维克托习惯把头发束起。
头发长的时候,扎高马尾。
头发短的时候,扎低马尾。
他也不是出于个人意愿想留长发,都是任务要求。
相貌多少有些帮助。他有时候会被要求换上华丽长裙,扮作贵族少女或是妇人,去接近某些特定的对象。
维克托对此并没有多少反感。
更换服装只是执行任务的一部分。是为了更好地刺杀目标。
……结果那个令他郁闷一生的绰号,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在组织里流传。
Опасная .блондинка .для .котенка。
【金发的危险小猫咪】。
维克托不得不怀疑这帮人是不是疯了。
是不是当杀手见不得光,在阴郁角落里蹲了太久,以至于脑子里都发霉了。
——金发、危险,这两个还算客观描述。
小猫咪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有哪一点像猫?!
猫纤细,柔软,轻轻一捏就会死。
维克托并不喜欢那种脆弱的生物。那不是国家需要的战士。
不过,说到纤细,维克托倒是稍微理解了。
他太瘦了。
虽然杀手更多时候需要出其不意,但过分纤细的身体,还是难免让人产生脆弱纤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