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112)
“这几天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们一起去舅舅家,我带你见见舅舅,和我的表姐。”季君昱接触着巫渊毛绒绒的睡衣,心中感慨万分,自己在这世间最后的亲人们,居然有朝一日还能聚在一起,抓住年的小尾巴。
“表姐生了个特别可爱的小宝宝,等咱们回去,小宝估计都会喊叔叔了。”
巫渊却被这话说的愣住了,他从季君昱的怀抱里挣扎出来,看着季君昱带着笑的脸,语气之间尽是退缩之意:“这个年原本你就要去和家人们一起过的,是我出了事耽误了你。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见你的亲人,这个元宵节你好好陪陪他们,我还是不去了。”
可季君昱却摆出了一副非这么不可的阵势,十分强硬:“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我都陪着你去看妈妈了,你为什么不能陪着我去看看舅舅呢。”
巫渊被这话堵得没话说,他多想怼这人一句“我妈和你妈是一个人”,但是苦于这事还没说开,他也不打算说开,只能把这些都往自己肚子里一咽,气呼呼瞪着季君昱。
季君昱往床上一躺,在被团得乱糟糟的被子上打了个滚,感叹道:“更何况,我的舅舅,也是你的舅舅啊。”
这话一说出来,巫渊的心脏瞬间慌了一刻。而后他才好像是知道自己会错了意,磕磕绊绊找了个勉强的理由,躲去洗手间里刷牙去了。
季君昱坐了起来,看着巫渊落荒而逃的背影,想起了那年初春。
也是这样的天,好像那年格外冷,下了几场大雪,一直到了三月份都还没半点春意的温暖。杨勇拉着小小的季君昱站在客运中心的人来人往中,要离开那个花都无法绽开的痛苦之地。
小季君昱脸上的两道泪痕被风吹的裂了开,杨勇用粗糙的手擦干他的眼泪,将他的脸蛋刺得生疼。
他执意要找的弟弟,被留在了那个不再喧闹的市集。杨勇只能带走他一个,那时候他就在想,以后一定要把弟弟完完整整领到杨勇身边,告诉他,这是我们共同的亲人。
巫渊站在水池前,将嘴里满是泡沫的漱口水吐了出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那是一副干巴巴的人皮面具,贴在了自己的血肉上,强行去撕,只能落得个血肉模糊。巫渊只是想看着季君昱好好生活,然后带着他的心魔逐渐脱离开他的生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他的生活打破了个缺口,将自己渗透了进去。
可巫渊的心底隐隐有个念头,他想去见一见那个舅舅。
在小时候他每次尾速着季君昱走到老旧小区楼下时,在他每次抬起头看向那间屋子冒出包裹着香气的烟雾时,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他也被这个善良又懦弱的老男人一并带了回去,会是怎样的生活。
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一点的时候,他就会木然地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逃离这栋被琐碎生活的气息笼罩的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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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晏也躲在卫生间里。
卫生间好像成了避难所,谁都能去里面反锁上门,坐在马桶盖子上冷静冷静。只不过巫渊是在早上,而罗晏冲进卫生间里抽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连月亮都昏昏沉沉挂在枝头,打算拉灯睡觉了。只有懒散的猫头鹰站在谁家的房檐上,时不时发出古怪的叫声。
烟顺着卫生间里小小的窗口飘到了外面去,在夜空中尽数散开。可卫生间里还是烟雾缭绕着,连镜子都被遮挡了去。后来,他干脆连灯也关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方厉鬼盘踞在此,想要霸占贫苦人家的厕所。
他的胡渣都冒出来了一截,眼里的红血丝不用开灯都能看得清楚。可他睡不着,听着外面罗铁柱轻轻的呼噜声,听着陈星然爷爷隐隐的咳嗽声,他一闭上眼睛,都是陈星然抱着抱枕跪在他的床上,压抑着声音说出的那些话。
让他不知所措,让他无处可逃。
陈星然爷爷奶奶一来,小小的房子就很难承担这么多人。完美的解决办法就是陈星然来罗晏的房间睡觉,把陈星然的屋子让给二老,至于一身肥膘的罗铁柱,就带着它的狗房子住在了客厅——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女狗狗也不能住进了男寝室去。
陈星然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罗晏的窗前,看着这人艰难地铺床。他歪着脑袋,似乎是无心一问:“看你和漫漫姐聊的不错,你们打算进一步发展吗?”
罗晏整理被角的手都慢了不少,低着头回答道:“我们不合适,以后能做朋友。”
“那你还打算去相亲吗?一定要结婚吗?就一直单着、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陈星然的声音很低,应该是怕隔壁的二老听见。
罗晏停下了整理被子的手,坐在了床上。他看着陈星然不解的眼神,说道:“就算我以后成家了,结婚了,你依然是我最疼爱的侄子,没有人敢对你不好的。”
“不一样的。”
陈星然脱下拖鞋,静静地跪坐在床上,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个枕头。他用力地摇了摇头,“人会变的,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对心爱的女孩很好很好,好到超过对我的好呢?再说了,我不是要当你最疼爱的人,我要成为你唯一疼爱的人。”
罗晏皱了皱眉头,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心脏跳个不停,他下意识要去打断陈星然的话,却被陈星然抢先又说了出来。
“我爸可能早就死了,死在藏区的悬崖底下、死在国道的车祸里、死在无人区的恶劣环境中……回不来了,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有了一个唯一疼我爱我的人。小叔,要是有一天连你也觉得我是个累赘,那还有谁会真正对我好呢?”
“星然!”提到陈星然的父亲,罗晏忍不住大声呵斥了陈星然一句,他不允许这个孩子如此说自己的父亲,虽然他心里也清楚,那个失踪了十几年的“大哥”,怕是再也找不到阳间的路了。
陈星然愣了愣,茫然地摇摇头,自嘲道:“你看,现在不就开始凶我了吗。”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几乎是狠狠压抑着心中沸腾着的怒意,“漫漫姐说我会成为你婚姻的累赘,现在连你也这么觉得了吗?我活生生霸占了你十二年的青春,让你在最应该自由的时候不得不带着我这个拖油瓶,连你——”
“闭嘴!”罗晏的冷静也快被陈星然这些话给瓦解了去,他强行打断了陈星然的自怨自艾,看见了陈星然红起来的眼眶,和哆嗦着的嘴唇。
他却将陈星然慢慢揽进了怀里,隔着一个小小的柔软的枕头,好像已经隔了很远很远。
“你不要这么说你自己。你是我爱的人,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你不是累赘。你——是我的所有自豪和骄傲。”
他原以为这些话会让这个孩子冷静下来,可是没想到,陈星然一点一点挣脱开他的怀抱,嘴角挂着的嘲讽的笑容,像是一根针,深深扎进了罗晏的心里。
“罗晏,你是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吗?还是一直在装?”陈星然对情绪的把控力其实远比罗晏想象中的要好,他的愤怒好像瞬间烟消云散了,只有求而不得始终盘踞在那里。
他跪在床上,向前移动了些许,“我想要的爱,你能给吗,你敢给吗,你知道是什么样子的爱吗。”
“会让你恐惧吗,会让你窒息吗,会让你想要逃离吗。”
“既然爱我,那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要和其他女人相亲,为什么整天想着给我找一个婶婶。”
“你不是我的亲叔叔,我又何苦要一个更加远房的婶婶来加入我的生活。”
“罗晏,我该说你太自大了,还是该说你太懦弱了。”
“那么危险的拦截凶手逃亡车辆的任务你都敢接,怎么现在,我的感情你都不敢面对了。”
“你早就知道吧?罗晏,你太自私了,罗晏,你为什么不拒绝我,为什么要任由着我朝着这个可怕的方向发展。”
陈星然步步逼近,含着泪花的眼神里却满满都是欲望。是长期隐忍着的什么东西,一旦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就会无法控制地满溢出来,爆发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