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188)
“没事,他就胳膊上破了点皮,守了你一晚上,大早上就去局里忙了。”林运把杯子放在一边,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四季,星然醒了。”
陈星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的担忧缓和了许多。听见林运喊许四季,他赶紧道:“四季姐在睡觉的话,就别喊她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肯定也没休息好。”
“她眼睛都闭上了,嘴里还念叨着你,你醒了这么大的事情,能不告诉她?”
陈星然听见这话,心里莫名暖融融的。
“星然!”林运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许四季只穿着袜子就跑了进来,带着些刚睡醒的惺忪,她飞快跑到了陈星然床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只是说着“没事就好,醒了就好。”
陈星然侧着脸看着许四季,向来爱美的小姑娘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黑眼圈都快掉到胸口了,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细密的红血丝,眼皮肿的只剩下了一层,脑门上还冒了两颗光亮通红的大痘,这恐怕是她最狼狈的时候了。
“姐,其他人没事吧?”陈星然的心里总是不踏实,他虽然还有点懵,但是也明白当时的爆炸有多吓人,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天就塌了。如果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没错,楼下还有许多警局的兄弟都没来得及撤离。
顷刻之间毁掉一栋楼的巨大爆炸力,同样可以轻易摧毁掉一个鲜活的生命。
许四季一怔,眼睛晃荡地瞟了瞟,赶紧说道:“没事,都是轻伤,没什么事。”
她不擅长说谎,瞎话编得不像巫渊那么自然,说出来还有点磕磕绊绊。
“对了,你小叔和你季叔叔有事去市局了——你有没有想什么想吃的?姐出去给你买,睡了那么久,要不然买点小米粥?”许四季不等陈星然说话,转头问林运,“他刚醒,能吃包子吗?肉肯定吃不了吧?”
林运看着这人慌慌张张的模样,上去揉了揉许四季的脑袋,说道:“先给星然买杯粥吧,等会他还想吃什么,我再去买。”
看着许四季捏着手机冒冒失失往外跑,林运赶紧追到门口喊到:“把拖鞋穿上,别扎到脚了。”
许四季穿的鞋子不舒服,从昨晚跑到现在,脚后跟都磨出了血,昨晚她心里着急,连疼都没时间理会,还是后来林运看见了她脚后跟上的一片血肉模糊,这才赶紧去给她买了双拖鞋,让这个傻子一瘸一拐去外面休息着。
“林哥,我做了一场梦。”
陈星然的声音很软,总感觉没有什么攻击力,尾句微微上扬,让人听了十分舒服。
林运“嗯”了一声,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端起了水杯,扶着他的肩膀,又给他喂了点水,直到水湿润了陈星然干裂的嘴唇,这才轻声问道:“是昏迷的时候吗?”
“对,”陈星然点点头,眼神有些飘忽,“一个很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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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君昱在花店买了一支红玫瑰,这是杨园生前最爱的花,也是之后巫渊喜欢的花。鲜活,热烈,每一片花瓣都在努力伸展着,只是摆在床边,就为这个死气沉沉的房间增添了无限生命力。
他看向床上躺着的巫渊,脸色依旧苍白,好像连灵魂都变得更加透明,更加轻飘飘了,他生怕从窗外溜进来一阵风,就会把这个人带走。
十五年了,他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的小孩了,可是这种快要让人窒息的无助感又一次降临在他的心头,头顶盘旋着一群黑色的乌鸦,想要一拥而上,将他蚕食殆尽。
“巫渊,该醒了。”季君昱挤出了一个笑,轻轻抚摸着巫渊的脸颊。
周念见状,悄悄走出了门。他靠在门外,叹了口气。季君昱不知道,可是他却听见了医生的话,本来手术的成功率就低,谁知道巫渊手术前还不配合,不知道发哪门子疯,身体情况直线下降。
周念知道他发的哪门子风,那是压抑已久的人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微弱反抗。
门的那一侧,季君昱还在固执地和巫渊聊天。他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反反复复烧到了将近四十度,把杨园急坏了,大晚上跑去城里的药房买退烧药。那天晚上,他在一片炽热的混沌之中,感受到了偶尔的冰冷颤栗,听到女人温柔又有点絮叨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执拗地说着,就算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后来他总算退烧了,睁开眼睛就看见杨园一边给他用凉水擦着身子,一边还在说着一些无趣的日常琐事。
那时候,杨园告诉他,如果一个人昏迷不肯醒过来,一定是因为灵魂不愿意停在这个无趣的世界上,只要一直不停和他讲着生活中有趣的故事,他就会愿意再留下来一次,睁开眼看看这里。
小季君昱歪着脑袋,心想自家妈妈讲的李姑婆和王老太因为一根葱吵起来,这事情明明一点也没意思。
直到今天他才完全明白,那些话其实不是说给昏迷中的人,而是不断地讲给自己听。好像只要自己不停说下去,那个人就能醒过来,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留住那个厌恶无趣世界的灵魂。
“巫渊,星然醒了,没傻也没失忆,只不过后脑勺的头发被剃了,成了阴阳头,肯定很丑。还好我早早在网上给他买了帽子,去参加婚礼也能给孩子留点脸面。”
“对了,金水的婚礼在八月中旬,她给你也发了请帖,让你一定要到场。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希望你能醒着见证她的幸福。而且你们俩不是签了合同要做那个什么什么养老院计划,你要是就这么睡下去,我可不信周念能把这些做好。”
门外的周念忽然鼻孔一痒,打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喷嚏,嘟囔着:“不会是老师发现我翘课了吧?呸呸呸,我这算是在自家企业实习,才不是翘课。”
忽得,他心里一咯噔,剧烈的难过从心底渗透了出来。从前他旷课偷溜去泽昇玩,都有闻子晋在背后帮他撑腰善后,方才他想到翘课,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找闻子晋撒娇认个错”。最可怕的莫过于人的下意识反应,那是无法欺骗任何人的。
他拍拍自己的脸,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拍出脑子,他想了想,干脆把耳朵往门上一贴,偷偷听着里面的人的声音。
“你知道吗,闻子晋认了,季国平是被冤枉的,冤枉了快三十年。”一时之间,季君昱心里也有些难受,不算伤心,但总有些悲凉。
三十年,实在太长了。长到季国平已经死去,长到曾经追寻线索的人一个个不见了踪迹,长到掩埋在土地之下的尸首都化成了灰烬,长到这个“内奸”之子已然成长为中流砥柱。
他甚至说不清楚,这份迟到的正义,对于那些不断追寻真相的人、家庭来说,究竟还算不算是一份正义。
林尧不是叛徒,林运也本该堂堂正正做人,去上最好的中学,考上最好的大学。
杜筠可以没有危险,在孙女身边安度晚年,而不是这样逃避着来自闻子晋的追杀。
甚至杨园,也本可以成为越城最成功的心理医生,成为最普通最幸福的两个孩子的妈妈,每天都能收到一支娇艳的红玫瑰,吃最美味的奶油蛋糕。
总不会是像现在,举目四望,罪犯死了,被冤枉的人死了,亲历者死了,翻案者死了,全由后辈拿着支离破碎的证据拼凑出一个不知到底有几分真的真相。
好在,英雄的身上不再蒙尘。
沉冤得雪,总归是件好事。
“冬愿,”季君昱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却泛着欣慰的光,“咱爸不是罪人。”
亲人,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人们总是很轻易与之有所隔阂,又会很轻易与之和解。季君昱清楚,季国平绝不算是一个好父亲,可这一切至少说明他曾经是一个好警察,光辉与磨难都落在过他的身上,他拿着刀子和鲜血换回过正义。
他有过一段和他儿子同样传奇的青春。
第149章 真的快醒了
季国平不是个好人,却也不是一个彻底烂透的坏蛋。
“他们曾经安慰我,他只是病了,他记不清楚曾经,看不清楚未来,他只能窝囊度过下辈子,他的大脑坏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