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堑(4)
“先前在神界寻了许久也未曾寻到,不承想竟是流落凡间了。今日本想下凡来寻样别的珍宝,谁知竟叫我误打误撞遇到了它。”
“兴许这便是天道注定,注定我会同师尊在一起。”
“阿冽你说,我若将这神冠送予师尊作定情信物,师尊会不会欢喜得立即答应我的求爱,同我成婚结契?”
燕执自顾自沉浸在寻到珍宝的喜悦当中,全然不觉面前的人脸色因为他的话变得苍白。
摹冽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阿执哥哥,同文昌星君……”
燕执眼中满是笑意:“你还不知晓呢吧,我已心悦师尊许久了,只是从未与人提起过。”
“你可还记得我六岁那年,因同祖父怄气,私自下凡误入鬼界,险些被鬼王吞噬之事?那日最先寻到我的便是师尊,分明在武力上修为低下,却义无反顾地冲上来替我挡下了那致命一击,被鬼王的獠牙刺穿肉身和魂魄,险些神陨当场……”
“自那时起我便暗暗发誓,往后定要好好保护师尊,全心全意待他好……也不知从何时起,我对师尊的感情渐渐变了质,我不仅想要他做我的师尊,我还想要他做我的仙侣,站在我身侧,同我永远在一起。”
“可是师尊生性恪守成规,能突破世俗之见松口同我在一起已是不易……诶,若非要叫他嫁给我做太子妃,恐怕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算了算了,还是师尊高兴最重要。”
摹冽心下暗潮涌动,连带着胸前的老旧伤疤都开始隐隐作痛,因下凡刻意用幻术变黑的瞳孔不自觉恢复了血色,瞳孔倒竖着好似要滴出血来,体内的魔气几乎按耐不住。
他前几日才剔过的、本需要一个月才会重新长出的魔骨,此刻因为燕执的话,在他的脊柱中疯长,嗜血的杀意在心间弥漫。
有一道粗粝刺耳的声音开始在脑海中回荡。
杀了他……
去杀了他,阿执哥哥便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了……
嫉妒吗?
那就去杀了他呀……杀了他,便没有人夺走你的阿执哥哥了……
燕执诧异地看着摹冽,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冽,你怎么了?”
“快将瞳仁变回墨色,若叫凡人看见会吓到的。”
摹冽回过神来,瞳孔逐渐变回墨色,笑道:“无事,只是有些走神。”
燕执见他脸色惨白,蹙眉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还是阿执哥哥有了心悦之人,你不高兴?”
摹冽笑着回:“……高兴,阿冽自是高兴,只是先前从未听阿执哥哥提起过,一时有些不适应。”
燕执将手放在摹冽肩上:“阿冽放心,待你日后有了心悦之人,阿执哥哥定会帮你,不论神魔鬼怪,是男是女,你想要谁都可以。到时阿执哥哥替你准备聘礼,派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辆仙车将那人接来,风风光光送至你面前,可好?”
都说魔是世间最残酷无情的存在,从不流泪。
可摹冽分明感到眼中滚烫,烫得好似要将双眼灼伤。
他不忍让对方失望,笑着回:“好,阿冽都听阿执哥哥的。”
回程的路上,燕执将装着玉冠的锦盒塞到摹冽怀中。
“阿冽,你帮我个忙。”
“帮我将这玉冠送给师尊,我前日同他求婚的时候,他将我从殿里赶了出来,此时定还在气头上,我怕他看见我更加生气。”
“你先帮我送去,待他过几日气消了我再去寻他。”
摹冽接住锦盒,垂眸道:“好。”
第4章 剔除魔骨
回到天界后,燕执还有政务要处理,去了御书天宫,摹冽则回了自己的寝殿。
摹冽刚进门,没走几步便软倒在地上,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长发垂在身前,唇中呕出一口血,脏了雪白的皮肤。
魔生来便嗜血,嗜杀是他们的天性,若强行抑制杀欲,便会被反噬。
他已经几万年没有失控过了。
或者说有记忆以来,他其实就很少失控了,除非触及有关燕执的事。
摹冽从地上爬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床榻坐下,幻化出自出生起便伴于身侧的魔刃。
那魔刃上黑红的魔气,原本因为他每月定期剔除魔骨、以及这万年来在人间积攒功德,已经变得很淡了,可今日只是一时失控,便好似恢复了万年前的浓重。
戾气四散,嗡鸣着、叫嚣着,想要饮食鲜血……
摹冽提起魔刃,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深可见骨,这一下让他脸上的血色尽失,他却仿佛不知道疼一般,手起刀落又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到最后手臂上、腿上,都惨不忍睹,伤口越深,血流得越多,他便越开心,忽而低低地笑出声,笑着笑着,便流出了泪。
“为什么……”
“为什么……阿执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阿冽已经那么努力了……”
魔刃趁着主人放松,嗡鸣着从主人手中逃脱,焦急地停在半空发出“呜呜呜”一般的风声,好像在哭。
它是有灵性的,虽爱饮人血,却从不饮主人的,主人不论是伤心还是难过,它都能感觉到。
摹冽抬起手,轻轻触上魔刃的刀柄,喃喃问道:
“阿庇,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些年,当无人说话的时候,他便会如同现在这般,同自己的魔刃说说话,魔刃虽不能给他回答,却会如同小狗一般,摆动刀柄在他手心蹭蹭,像在安慰他。
魔刃曾经的名字叫“神弑”,在来到九重天的第二年,摹冽将它改名为“神庇”,他喜欢叫它“阿庇”。
因为天界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想用这把魔刃来庇护自己的娘亲和阿执哥哥。
想要永远地、名正言顺地留在天界,便只有一条路——渡化成神。
而想要渡化成神,便不能造杀孽。
所以每当摹冽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便会如当下这般,将戾气发泄在自己身上。
疼痛能让他清醒过来。
他害怕犯错。
害怕阿执哥哥用失望的眼神望着他。
将手从魔刃上收回,摹冽幻化出燕执交给他的墨色锦盒,沾血的指尖打开坠着朱红流苏的盒盖,盯着里面的崇明鸟玉冠出神。
须臾,他从床沿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行至铜镜前坐下,镜中的人衣衫褴褛,满身是血,配上一张妖异惨白的脸,好似将去索命的红衣艳鬼。
他抬手抽下脑后的玉簪,长发瀑布般倾泻而下,散落在身后。
怎么看都是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可也正是因为过于妖异美丽,少了正气,同阿执哥哥的心上人文昌星君生得南辕北辙。
他抬手在身前挥过,身上褴褛的红衣变成了一袭洁净的白袍,因着他身上有伤,白袍上很快绽开点点红梅,不过他并不在意,取出锦盒中的崇明鸟玉冠放在镜台上,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将长发尽数束起,再小心戴上那玉冠。
此冠乃是神界之物,摹冽是魔,与这冠上的神力互相排斥,刚戴上便觉得体内气血翻涌,喉间发痒,唇中溢出血来。
他全然不顾,盯着镜中的自己,笑道。
“阿庇,你看我这般,像不像神界的好儿郎?”
“我若生来便是神界儿郎就好了……”
“那般娘亲便不会不要我了……”
“我有枝玉仙君教我,定能从他身上沾染几分如兰气质,说不定阿执哥哥心悦之人便会是我了。”
魔刃绕着摹冽飞来飞去,“嗡嗡”振动着像是在不满主人的话。
神有什么了不起的,虚伪至极,只是因为主人身上流淌着一半魔族的血,便连自己的亲生骨血都不肯承认吗?
嘴上说要心怀慈悲,爱护苍生,却也不见得真的慈悲。
他们分明每个人都待主人残忍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