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堑(67)
这个问题太过于愚蠢了,整个九重天,谁不知道摹冽喜欢燕执,喜欢到近乎偏执,那屠戮神明之罪,不就是因为燕执而犯下的么。
枝玉仙君想起那万年来,他的阿冽万年如一日地练习射箭,那时他还不知道摹冽即便是冬日也要坚持练箭的原由,如今终于知晓了。
“因为他喜欢你,不想你死。”
因为喜欢燕执,所以甘愿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燕执张唇“啊啊”地失声痛哭起来,分毫没有了帝君的体面,眼中尽是悲怆和绝望。
那个人那么坏,却闷不吭声地为他付出了一切,到死都在义无反顾地深爱着他。
而他呢?
羞辱、折磨、怨恨,他将自己最坏的一面都留给了摹冽,而摹冽从无怨言,他给他什么,他便照单全收。
到底为何?
为何要待他这么好?……
为何不索性做了坏人便坏到底,而是要将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他?
燕执心中好痛,也好恨,恨他待自己这么好,让自己爱上了他,却抛下自己不要自己了。
“他说过……他想要你平安、健康、幸福……所以你不该为了他的死去而难过。”枝玉仙君面上无声地落下泪,轻声道。
“你应当高兴才对。”
“你高兴……阿冽才会高兴……”
燕执仿佛没有听到枝玉仙君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当中,哭到近乎失声。
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枝玉仙君撑着地面缓缓起身,听到燕执问:
“那些事……枝玉仙君是如何知晓的?……”
枝玉仙君:“似水死了……她的魂魄,属于我三魂七魄中的一魄,魂魄归位,我便拥有了她的所有记忆。”
似水守在摹冽身边万年,知道摹冽一些事情,委实不奇怪。
燕执看枝玉仙君方才悲伤的反应,知晓他应当是恢复了前世记忆,想起摹冽的身世了。
那年摹冽从人间普渡众生归来,同燕执便是在这瑶池边的八角鹤亭中说起他在人间的所见所闻,面庞上尽是喜悦之意,他说他很快便能积满渡化成神所需的功德了,到时便可以永远陪在阿执哥哥身边,娘亲应当也会接纳他了……
那一日的场景历历在目。
燕执合上双眼,任由眼泪落下。
他身影摇晃地站起身,待燕执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贱魔居。
这不是他第一回来这破落的宫殿,却是第一次好好地观察这处摹冽住了万年的居所,他看到殿外那一大片原本开满风信花的花圃中,随着摹冽的离开,那在冬日里也能维系着风信花开放的灵力消失了,那些充满活力的花瓣迅速便枯萎了,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的。
再也不会有人来见他的时候,从花圃中折上一朵风信花,送给他,说想念他了。
燕执踏入殿内。
殿中的摆设和他上回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冷清清的,大冬天的连个炭盆都没有。
他绕过那蛀了虫的木屏风,看到摹冽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上面还放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
他那回来的时候,看到摹冽夜里睡觉的时候抱着这件披风,他知道这披风上大抵是有自己的气味,抑或是抱着睡觉会温暖许多,所以那晚摹冽要将披风还给他的时候,他未曾将这披风拿回来。
摹冽想来是很宝贝这披风的,平日里燕执都不见他用,就只是藏在屋中,晚上会抱着睡。
分明那人才刚离开不久,燕执就有些想念他的味道了。
于是燕执沿着床边坐下,缓缓躺倒,将面庞埋进那只有些破旧,却很整洁,带着一股清新的风信子香味的布枕之中。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燕执干脆便躺在这里睡了。
此处位置偏僻,也无人打扰,这一觉便到了天明,燕执梦到了他同摹冽一起生活在人间的那十年,醒过来的时候唇角还带着笑,下意识将手臂往旁边探去,想要将人揽进怀里,可是却探了个空。
他睁开双眼,看到屋内的景象,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景花山上的竹屋中,这里是九重天,是贱魔居。
而摹冽已经走了。
第56章 宿命
再不会有人缠着他,笑盈盈地,唤他阿执哥哥了。
那一刻燕执感到了极致的空虚和痛楚,他已经想不起自己因为那人的离开而流过多少眼泪了。
他曾经一度觉得摹冽亏欠他,所以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恨他,直到摹冽笑着死在他怀中,他才发现,其实他对于那人的爱,远远胜过了恨,只是他从不愿意承认。
他太胆怯了。
可是摹冽却愿意为了他去死。
离开贱魔居的时候,燕执用神力将殿外那些枯萎的风信花尽数复活了,看到那些花朵随风摆动着,便好像殿内有一个人随时会迎出来唤他阿执哥哥似的。
燕执看着那破旧的殿门,想象着那人听到动静迎出来的样子,笑着道。
“阿冽……”
“阿执哥哥,一定会将你找回来的……”
“你等着我……”
摹冽的魂魄和躯体虽然消散了,但并不是灰飞烟灭了,他应当会坠入轮回。
却不知是会入人道、鬼道,还是牲畜道。
不论他下辈子投胎转世成什么,都是他的阿冽,他要在他坠入轮回的第一时间找到他。
身为帝君,却不是说走便能走的,在下界之前,他必须将一众事物处理完毕才能离开。
燕执从贱魔居出来后,去了御书天宫,路过啻玉宫之时,他看到茸白坐在啻玉宫外的一尊玉龙雕像边哭泣,脚步顿了顿,出现茸白在面前。
“你哭什么?……”
茸白仰起头看见他,当即跪在地上,哭道:“帝君……天后……怎么了?……”
燕执沉默了一瞬,道:“他死了。”
茸白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吓得面无人色。
“茸白……茸白错了……”
见他如此模样,一个念头突然间出现在脑海当中,燕执看着他,缓缓蹲下身,沙哑道:“你在说什么?……”
“茸白错了……”茸白回过神来,胆怯地望向燕执,无声流泪道。
“是茸白烧毁了文昌星君的肉身……不是天后。”
燕执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险些栽倒在地上,他眼中布满红血丝,扣住茸白的双臂。
“你说什么?……”
燕执扣住他双臂的手十分用力,以至于令茸白痛得脸色惨白,他崩溃地哭道:“昨夜,茸白根本没有见到天后来过……”
“是茸白好奇于文昌星君的样貌,见啻玉宫主殿中的结界消失了,便拿着一柄烛台进入了殿内,谁知竟踩到了床帐,失手打翻了烛台,这才起了火,烧毁了文昌星君的肉身……”
“茸白心中害怕……便栽赃给了天后……茸白以为,天后身居高位,是帝君的结发妻子,即便是犯了错,也不会被处死的,茸白没想到……”
“茸白错了……帝君,您惩罚我吧……”
谎话说出去的那刻,内心的不安并没有消失,在听说天后被帝君杀死的那一瞬,茸白的心理防线瞬间便溃败了。
他只是一头刚化成人形的小兔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说谎也是因为恐惧,他从没想过要置人于死地,他没想到,他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纵使谎言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他不说出真相,或许便不会被揭露,可是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浮现那红衣男子的身影,他的良心在火上烹着、烤着、煎熬着,他太害怕,太恐惧了。
“你说……师尊的肉身,是你烧毁的,这件事,不是天后做的?……”燕执看着他,一字一句,嘶哑地开口道。
茸白仍然在哭:“是……是茸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