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堑(77)
“好。”枝玉仙君以怀抱着摹冽的姿势伸出手,去翻桌案上的竹简:“那今日我们来学《诗经》……”
春去秋来,日升月落。
庭院中的那株参天枇杷树经历过十八万次的开花结果,和寒冬酷暑,仍然屹立原地,而枝玉仙君怀中的小人儿却已长大成人,成为容姿昳丽,身影挺拔的青年。
天上不断飘落着细细的雪花,摹冽身着一袭红色劲装,长发以玄色兽冠高高束起,手持银色弯刃,一招一式出手快如闪电,身形在银装素裹的枇杷树下轻如飞燕,时而朝后空翻,时而抬腿跃起,弯刃上伴随着的金光蕴含着强大力量,令庭院外把手的魔将光是感觉到便心生畏惧。
一炷香的时辰之后,摹冽收起手中凌厉的弯刃,微微有些气喘地看向一旁坐在石桌边身披白裘的枝玉仙君,笑道。
“宁叔叔,你觉得阿冽的刀练得如何了?”
起初魔尊让枝玉仙君教摹冽修炼之法,便是因为涅槃之后摹冽成了神,神与魔的修炼之法是背道而驰的,魔尊教不了摹冽,便只得让魔族之中唯一的神教他。
枝玉仙君确实传授了摹冽神族修炼之法,但枝玉仙君的法器乃是一柄长剑,剑术与刀术毕竟不同,所以摹冽的刀术其实是魔尊教的。
枝玉仙君已将毕生所学法术都教给了摹冽,摹冽早就学会了,但他还是爱往枝玉仙君的庭院中跑,叫他看自己修炼。
“越来越精进了。”枝玉仙君道,“不过你生来拥有强大的神力,如今最重要的,应当是学会驾驭神力,如若不然,万一失控,便会遭受反噬,伤及自身。”
神力越强大,便越难驾驭,摹冽说起这个便有些沮丧:“可是父王不让我杀生,我只得自行练习,进度缓慢。”
枝玉仙君闻言皱眉,放下手中茶杯,忧心道:“切记,你是神,神若是无端造杀孽,便会遭天谴。”
“你要心怀善念,不得滥杀无辜……”
这话摹冽都听了无数遍了,耳边都要起茧子了,不过他最喜欢的宁叔叔的唠叨,他还是乐意听的,摹冽笑着回道:“知道了知道了,宁叔叔,我同赤邑哥哥约好了要一同去凡间逛逛,这会儿赤邑哥哥应当已经在宫外等我了,阿冽先走了,明日再来看您。”
“好。”枝玉仙君站起身,施展瞬移术,出现在摹冽面前,抬手挥去,用法术清除掉摹冽肩上的雪花,笑道,“早些回来。”
摹冽点头,转身步入虚空之中。
今日是人间的上元夜,长安城中四处张灯结彩,万人空巷,摹冽同赤邑快到集市时,恰好遇到了舞龙的队伍,因着人实在太多,不多时便被人潮给冲散了。
摹冽只得先去寻赤邑哥哥,在经过一座桥时,他忽得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一道吞了沙砾般粗哑的声线从身后传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
摹冽挣扎着脱离这个怀抱,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胡子拉碴,披头散发的人满眼通红的望着自己,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你认错人了。”扑面而来的满身酒气,令摹冽意识到这个人应当是醉了,他急着寻人,回了一句便要走。
“没有……我没有认错……”谁知对方仍是不依不饶,扣住摹冽的手腕便将他扯进怀中,这一下委实将摹冽惹怒了,当即抬手,一拳便挥在了对方脸上,正中眼眶。
“说了你认错人了!”
父王说他不能杀人,可没说不能揍人。
“唔……”
对方吃痛地放开了他,捂住眼睛,顿了好几息才缓过来,见摹冽要走,竟还要来拉他,摹冽皱眉,照着他肚子上又是一拳,他察觉到这人不是凡人,那拳头上便带了神力。
那人没有防备,蓦地吐出一口血,倒了下去,在摹冽回身之时扯住他的裤脚,乞求道。
“……阿冽……别走……别离开我……”
第62章 要你好看
周围的环境过于嘈杂了,摹冽并没有听清那个被他打趴下的人口中在呢喃着什么,他用力抽了抽脚,没能抽回来。
这人看着颓丧,力气却是大得惊人,摹冽恼火地转身,抬脚踹在那人背上,那人闷哼一声,口中不断涌出血,却仍是死死地攥着他的裤脚,固执地不肯放手。
摹冽一连踹了好几脚,每一脚都带着凡人目光无法触及的金色神力,若是再继续踹下去,这人便不是凡人,也得被他生生踹死不可。
摹冽着实被他的执拗给折服了,蹲下身来,看着眼前胡子拉碴,看不清面容的醉汉,皱着眉道。
“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说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便是被妻子抛弃了,也不能满大街地看见人便乱抱啊,你看清楚,我是男人,不是女人。”
这种人,摹冽在话本中见得多了,妻子在的时候不知珍惜,对妻子动则打骂,待妻子对他心灰意冷,终于走了,才想起妻子的好。
这类人看起来四肢健全,实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了妻子在身边,便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终日里浑浑噩噩只知酗酒,乞丐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摹冽也不知自己是倒了什么霉,刚下凡就被这种人给缠上了,又不能直接“喀嚓”了。
那人闻言,也不说话,只是用那双含泪的眸子望着摹冽,满嘴是血的模样,竟弯唇笑起来,仿佛看见摹冽便是什么欢喜至极的事情。
他喃喃着,嘶哑道。
“你打得……太轻了……”
“应当……再狠些……”
就如同他从前对摹冽那般狠。
摹冽听得眉头紧拧,低头去扒拉对方抓着自己裤脚的手:“你这人有毛病吧?你若是不想活,自己去寻死便是,满大街地抓着人叫人打你算怎么回事?打你还要费力气呢。”
说来也奇,这人看着邋里邋遢的,胡子不刮,头发也不知道梳,穿着件灰扑扑的白袍,腰带不束,手却是生得白皙而修长,骨节分明,像是那种贵公子的手。
若是剁了怪可惜的。
“你放手!”
“你放不放?”
摹冽怎么都挣脱不开,便幻化出一把金色的水晶匕首,尖锐的刀尖抵上对方白皙的手背,狠狠一划——
那一下深可见骨,血刹时从横跨整个手背,皮肉外翻的狰狞伤口中淌了出来,落在地上。
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怎么都应该放手了,可这人却只是低低闷哼了一声,道。
“不能……不能放……”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心心念念的爱人,十八万年了,便是死,也不能放。
“你——”摹冽气急。
懒得再和这人继续耗下去了,沉着脸,手起刀落,被紧攥住的那片裤脚便割破了,那人攥着布料的手垂落在地上。
摹冽正要起身之际,那人的手又转为抓住他的衣角,忽然犹如孩子一般“呜呜”地哭起来。
“阿冽……我错了……”
“你别不要我……别丢下我……”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相信你……”
这一回,摹冽终于听清了他口中的那个名字,起身的动作顿住,徐徐蹲下,道:“你认识我?……”
想来是醉得厉害,那人也不回话,只是流着泪,望着他喃喃重复着:“别走……”
“别走……”
“别离开……”
“小殿下。”摹冽正出神之际,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男音,摹冽回头看去,正是赤邑。
“赤邑哥哥!”
赤邑身着一袭墨绿色锦袍,身量高大,端的是唇红齿白,剑眉星目,他手中提着一盏金红色的凤凰花灯,停在摹冽面前,将凤凰花灯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