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他追悔莫及(66)
他拍掉奚玄卿握着他肩膀的手,扑进奚暮怀里,紧紧抱着他,脸颊往他心口埋,沾了满脸血。
他笑盈盈地看着奚暮,不停地念叨:“你没有死,你还活着,你只是……睡着了,我一叫你,你就会醒来。”
“奚暮,醒醒,快醒醒!”
他是他想象出来的人。
那么,他不想让他死,他就不会死的,对不对?
他抱着奚暮,一直在说话。
他搓他的手:“为什么这么冷?为什么还没暖起来?我……我命令你,不许死,你要活过来!”
他捧着他的脸,用自己的脸颊贴上去,去暖他。
“我不要这么僵硬的你,你给我醒过来。”
他凝望他的眼。
那双阖不上的眸一片灰蒙死寂。
“你看看我……”
“你是我想象出的人,只要我相信你还活着,你就可以活着。”
“对……你可以活着!”
他没哭,只是一直抱着奚暮说话。
直到那具尸身彻底僵硬,冰冷……
在仓灵的意识深处,自然知道,一个人死了,就会慢慢僵硬,尸体会腐烂,会衰败,直至混入泥土中,彻底被世界抹去。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恐惧。
他拼了命地告诉自己,人不会死,奚暮不会死,奚暮会睁开双眼,会再次抬起双臂将他搂入怀中。
但……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他骗不了自己,所以……奚暮不会醒来。
他仰头看了眼秘境中不曾变化的天空,似出现幻觉,仿若看见一场茫茫大雪,又或是秋色正好,漫空芦花飘扬。
前尘与现在重叠。
不该存在的记忆,如朦着雾的葳蕤杂草,从心底扎根,长出,疯狂恣睢,又如隔云端,不可触碰。
恍惚间,他想起,奚暮似乎说过爱看他笑。
说他一旦笑起来,只看着,便伤也不疼了,冬夜也不冷了。
像暖阳一样,能煨热人心。
于是,他咧唇一笑,灿烂无双。
“奚暮,我饿了。”
“奚暮,我冷,你抱抱我吧。”
但再也没人回答他,宠着他,捂他在怀中,捧他在掌心了。
奚暮只是他想象出的人。
从来没存在过。
“奚暮,你是不是很疼啊?那我抱抱你吧。”
仓灵抱着他,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奚暮,却发现眼前忽然隔了层血雾,他眨了眨眼,有水渍滚出,脸上湿了,手指一沾,才发现是血。
脸颊渐渐凝固的血,混着泪,漾进梨涡,又顺着下颌,坠落。
他原本就畏光,双目天生有疾。
如今,似乎更坏了。
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看见奚玄卿捂着重伤的心口,犹豫着,忧心着,想去抱他,又怕他抗拒。
他惊诧道:“你怎么还没死?”
“……”
“你为什么不是我想象出的人?你为什么还不消失?”
“…………”
“活着就是恶心。”
仓灵看了他一眼,又垂睫望着自己的手,也不知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奚玄卿。
他倏然想起自己的初心。
喃声道:“我本来就是来求死的,我本来就是想被超度的,没有人能救我。”
“我以为奚暮能救我,可我害死了他。”
“活着就是恶心。”
他望了眼奚玄卿,又瞥了眼悬崖之下。
秘境非红尘外界,这里连时间都是凝固的。
却不知能否成全他。
奚玄卿骤然反应过来时。
仓灵已抱着奚暮的尸身,纵身跃下悬崖。
“仓灵——!”
奚玄卿纵身跃去。
腹部被崖石刮破,心口的伤硌进石块,混着沙砾,手臂也被悬崖边生着的一种如同钢铁般的怪异树枝穿透,鲜血不止。
奚玄卿拽着仓灵的手,不肯松。
即便仓灵漠然地说:“你放过我吧,我要和奚暮一起离开,你松手。”
“不,不行……”
凤凰在涅槃劫世界死去,即为渡劫失败。
秘境之外,一般人杀不死魔种。
可秘境之内的规则,诡谲莫测,奚玄卿也没有十足把握。
况且,就算魔种不会死,可是会疼啊。
悬崖高耸,深不可测。
身躯摔在坚石上,会有多疼呢?
他不敢多想。
他一点也不想让仓灵再尝到疼痛。
够了!
都够了!
九天境上,他的小凤凰已经吃了太多苦。
已经够了!
现世中,奚玄卿的灵核还在燃烧。
每时每刻,魂魄都在疼。
他能感觉到,命魂在一点点流失。
那个阵法,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也不晓得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开启第二次涅槃劫。
他绝不能再度失去他的小凤凰!
可一个从来都存着死志的人,他无力挽回。
仓灵想掰开对方的手,可他一手还抱着奚暮。
他不想让奚暮先去,他会找不到他的。
即便血肉成泥,他也要和奚暮的混在一起。
“……松手。”
仓灵手指彻底松开,一点点从奚玄卿掌心滑落。
奚玄卿的伤太重了。
力量都被限制在逍遥宗师叔祖的身躯规则中,他无法施展灵力。
从没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慌乱。
“仓灵,你听我说,这个世界不是真的,只是一场劫。”
“只有你我是真实的!”
“你听话,上来,和我回去,等这一世安稳度过,我们便能走出去,离开这场劫,回到真实世界。”
仓灵无动于衷。
奚玄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告诉仓灵奚暮是幻想出来的。
他应该说……
奚玄卿眼睫一颤,倏然醒悟,急忙道:“仓灵,你听我说,你不要殉他,我可以让他活!我可以!”
他反反复复地说。
仓灵起初无动于衷,什么也不想听,可还是禁不住,有了反应。
奏效了!
仓灵缓缓抬起那双黯然的眼,死灰复燃般。
喃喃着:“让他活?”
“他能活?”
“对!”奚玄卿又探下另一只手,伸向仓灵,“相信我,再信我最后一次。”
仓灵沾血的指,犹豫着,缓缓地,握回紧攥他的那只手。
他抱着奚暮,又从地狱边缘,回到人间。
足踝却已空空荡荡。
那串廉价的红线金铃,被残枝勾去,永远坠落崖底。
仓灵一言不发,小小的身躯背着奚暮的尸身,跟奚玄卿身后,往外走。
奚玄卿想接过来,替他背,他不肯。
只有他感觉得到,后背贴着的胸膛没有温度,没有呼吸,甚至……连重量都没有,如若无物。
他一会儿喃喃自言:“他只是睡着了。”
一会儿又说:“你好重啊,我背不动啦,你快醒来,换你背我了。”
只偶尔路过一两个不曾相识的修士,小心翼翼地望来,奇怪道:“他背上有什么东西吗?看起来又吃力,又轻松的。”
仓灵龇牙咧嘴,凶回去:“你们瞎吗?一个大活人都看不见!”
又慌忙地捏紧奚暮已经僵硬的腿。
证明存在。
“他……他只是睡着了。”
修士被骂地一脸茫然,脾气不好,想和仓灵吵。
却又被走在前面,忽然回头的一个一身鲜血的男人睨了眼。
目光不善,似想杀人般。
只得摸了摸鼻子,咽下一喉咙的你他娘,走开了。
那些修士与同伴碰头时,才惊悚于刚刚捡回一条命。
同伴说:“嚯,你可没瞧见,那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最多不超过十七,明明细皮嫩肉,手腕就那么一点细,连剑都不会握,杀起人来不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