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他追悔莫及(72)
于是,醉仙居中那具残破尸身,终被发现。
奚玄卿为仓灵铺的路,仓灵并未领情。
传言便成了魔种成熟,仓灵彻底入魔,虐杀恩师,夺走神骨。
俨然已成整个仙门公敌。
仓灵并不擅长掩盖行踪,他也对此无所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直到他用玄火被旁人亲眼瞧见,飞虞城的灾祸罪魁终于定在他头上。
说他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杀了飞虞修士,嫁祸给其恩师,说他残暴嗜血,以怨报德,杀了恩师不算,还噬骨吮血……
有真有假,谣言漫天。
但仓灵不在意。
甚至在逍遥宗掌门通红着眼,怒斥诘问时。
他依旧笑嘻嘻地答:“是呀,是我做的,可也是他心甘情愿给我的呀。”
“你何必替他鸣不平呢?说不准他很乐意的。”
而后收了剑,牵起身侧那个木人的手,眸光缱绻。
笑吟吟地对掌门说:“我曾也算是逍遥宗弟子,我与奚暮合籍时,会给你送请帖,若得空,可来喝一杯喜酒。”
就连掌门都看得出,那木人再真,也是假的,何况还顶着奚玄卿的面皮。
他气得险些喷出一口血。
他不了解这对师徒之间的恩怨。
也不明白仓灵为何对奚玄卿那般残忍,又对顶着这张脸的木人小意温柔。
他只目眦尽裂地瞪着仓灵:“孽徒!孽障啊!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疯了吗?”
“那是个假人!你杀了你师尊,又要做一个假的放在身边替代他,折辱他,又是何必!”
“谁是假的?他不是!”
“他不是奚玄卿的替代品,奚玄卿才是!”
仓灵脸色一僵,气急败坏,刚刚的好心情全都没了。
他掣出剑,就要杀掌门,却被身侧的木人拽住手。
木人一字一顿,僵硬地说:“……不要。”
仓灵眨了眨眼,怒气散得快,喜悦来得也快。
“你……你终于说话了!”
木人道:“我、们……走。”
仓灵忙不迭点头:“好好好,我们走!”
替代品……
奚玄卿垂睫,没有心的心口疼得厉害。
那些画面都如绵密的针,一寸寸往他心头扎。
他不想看了。
可他必须看下去。
若是有了奚暮的陪伴,了却执念,放下不甘。
即便对他一直存恨,也没关系。
快点出劫吧。
快些吧……
他撇了眼燃烧的灵核,灯火又暗了几分。
真的……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仓灵带着木人,走过很多地方,开始是逍遥人间,每个城池的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驻足流连一阵。
唯一的缺憾,大约是木头人不能吃东西,无法同他分享美味。
深夜时,仓灵躺在木人怀里,紧紧相拥。
明明肌肤有弹性,可怎么都暖不起来,仓灵听不见心跳,也感受不到温暖。
他抱着木人,凑上去吻他,却从来得不到回应。
他对木人说话,木人也能回他几个字。
都是他在心底预设好的那几个字。
他对木人笑,木人也能回以几个僵硬的表情。
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了。
可仓灵依旧紧紧拥着木人,一遍遍喊着:“奚暮,我冷,你抱抱我。”
木人回拥他。
却永远暖不了他。
后来,仙门追捕地太频繁,仓灵也不是每次都能打得过,便避开,习惯了躲藏后,很少再光明正大逛街,住客栈了,生活也愈发困苦起来。
可至少奚暮还陪着他。
仓灵望着那张熟悉的脸,笑着笑着,莫名洇出泪。
这一夜风雪葳蕤,漫天白花,冰霜十里,封了去路。
仓灵带着木人蜷缩进一个破庙,躲雪。
刚刚经历一场鏖战,仓灵受了伤。
其实伤得很重,浑身都是数不清的刀口,血肉翻开,失血过多泛出白肉,很难愈合,他少了一条手臂,没办法自己疗伤,便让木人给他缝合伤口。
木人手脚笨拙,走线难看,缝合的伤口特别丑。
没有止疼的药,仓灵便咬牙忍着。
篝火前,他静静听着噼啪声,望着那火光走神,实在疼狠了,他便转眸凝视着木人的脸,每每这个时候,他都忍不住凑上去亲一亲那俊俏的眉眼。
这一次,他却没有。
过了许久,他忽然说:“奚暮。”
木人反应了一会儿,忽然端坐,目光挪到仓灵脸上,眼珠转动,接受到命令一般,机械道:“是的,我在。”
仓灵忽然噗嗤一笑:“你这哪里是人该有的反应啊。”
没有命令,面对仓灵这样的反应,木人迟疑很久,不知作何回馈。
他忽然展开双臂,将仓灵抱在怀中。
仓灵笑了。
一声不吭地闭了闭眼,脸颊轻蹭木人颈窝。
一点儿也不暖……
破庙外风雪愈大,天寒地冻。
暗处蛰伏无数修士,他们像是一群猎手,一双双迥然有神的眼紧紧盯着破庙,逡巡徘徊。
破庙中,一只受伤的孤狼,带着他的玩具。
明明无路可逃,必死无疑。
他们却说说笑笑,毫不畏惧。
倏然——
庙中篝火腾然烧起,直蹿苍穹,焚得老朽房梁断裂,坍塌。
众人纵身跃起,四面八方地朝破庙奔去。
只见火光中,脸上满是鲜血的少年笑容灿烂。
那张俗世难得的昳丽面容,一点点被火星吞噬。
躺倒在柴火堆中的隐约身形,朝他伸出手。
恍惚间,他们听见,那木人在喊:“仓灵,我的阿灵……”
“奚、暮,我……想你了。”
“……我在。”
“奚暮,我、我好疼啊。”
“我抱着你,不疼了,你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他们看见,浑身浴火的木人从火堆中爬出,紧紧抱起少年,那张焚毁半边的面容朝他们看来,眼神凄切,仿若诅咒。
即便焚烧成灰,余烬也要相拥。
那一场大火将一切都付诸一炬。
什么神骨,什么魔种,都已成灰。
奚玄卿睁开双眼,满目悲怆,他的手臂都是火焰留下的疤痕。
那一刻,他什么也没顾及。
强行以魂体,再入了一次涅槃劫世界,注定不能久留,也不能做出什么改变,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抱紧他的仓灵,在火海中,一同化为灰烬。
涅槃劫终。
他的小凤凰没能走出这场劫,他的小凤凰再一次于烈焰中化为灰烬。
灵核烛火奄奄一息。
奚玄卿猛地扑上去,护着那盏灯火。
可没有用,那一点点火星子,马上就要湮灭了。
手足无措,慌乱间,他才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可又怎甘心。
怀渊天尊又一次没能拦住他。
灵核烛火悠悠燃起,死灰复燃,点亮涅槃劫阵。
奚玄卿近乎疯癫地笑着,捧着从涅槃劫中摇摇晃晃飘出的虚弱魂灵。
一滴血坠落在掌心。
他抬眸看向怀渊天尊,疯癫又平静地说:“师尊,我不甘心,我还要再试一次。”
那张苍白的脸上,落下一缕血泪,一只眼漆黑如星,一只眼却……只余空洞,眼睛还在,牵连着魂魄的瞳仁却没了。
他以眸中魂作为燃料,重新续上烛火。
无垢灵体可以重塑他受伤的身躯,却永远无法修复被烧掉的魂体。
这只眼,永远不可能复明了。
第36章 猜忌
自司命得了臆症后,司命殿便门可罗雀,无人造访,唯一的常客大抵只有巽何上神,常来替司命看诊,有一种不治好司命绝不罢休的决绝。
这一日,他如往常背着药箱来司命殿,刚踏入落满积灰的门槛,便被一道急匆匆的身影撞上肩膀,险些一个趔趄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