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观(63)
明先雪只是微笑,把手掠过狐子七鬓边,指尖擦过狐子七拢在耳后的碎发,引起一阵麻栗。
明先雪又说:“狐仙想走,难道凡人还能留得住吗?”
狐子七眼睫微动,暗忖:我本也觉得凡人留不住本尊。
但谁知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凡人里居然还有你这个品种!
狐子七正是心乱如麻,一时不知继续假寐,还是索性睁开眼睛,和明先雪来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却听得明先雪轻叹一声,在他身边也侧躺下来:“今晚。”
狐子七听到这俩字,耳朵竖起来,琢磨这毒娃娃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先雪笑笑,带着几分苦涩地说:“今晚,你要走就走。若你今晚不走,我便当你是答应了我,要永久地留下来了。你想想清楚吧。”
明先雪这话里底色深沉,似带着无边的懊恼,却也有无尽的期待。
这话说完,明先雪便把眼睛闭上,将被子盖起来了。
这就似他最后一次把选择权交到了狐子七手上。
去?
留?
他给予一晚上的时间让狐子七思考,取舍。
偏偏又是温存缠绵后的一晚,只怕要叫狐子七犹豫不舍。
狐子七却睁开眼睛,心想:我现在拔腿就跑,一刻都不犹豫的话,会不会很不给面子?
如是,他还是比较贴心地等明先雪呼吸平稳了,才轻手轻脚地下床。
双脚无声落地后,狐子七胸腔莫名涌起一股烦恼似也的酸涩。
这股酸涩促使他回头。
他转身看向床上,明先雪安静地躺着,身上盖着原打算分一半给狐子七的绣被,被子上绣着落叶飞萤,都不是什么好意象。
狐子七微微垂眸,看着明先雪袒露在被子外的手。
他抿了抿嘴,轻手轻脚地吧明先雪的手塞回被子里严严密密地盖好。
说实话,从前只有明先雪替他掖被子的。
这样细细地看对方的睡颜、轻轻地盖好被子,对狐子七而言是
第一回。
狐子七的眼睫急急扇了扇,目光流连在明先雪脸上,此刻居然真的生出了不舍。
他沉沉叹了口气:毒娃娃,我真的很喜欢你。
但这喜欢又掺杂着几分害怕。
狐子七到现在也不太清楚自己害怕什么。
但动物的本能告诉他,害怕就得躲。
这是他活了一千年的秘籍。
他轻轻拂过明先雪的额发,轻叹说:“你才十八,以后能拥有的,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这话既像是安慰明先雪,又像是安慰他自己。
说罢,狐子七转身而遁,化作一只小狐狸脱窗而出,瞬息没了踪影。
他跑得很快。
——快得像是怕什么似的。
明先雪的话音还在他耳边盘旋着——今晚。
只有今晚。
若过了今晚……
再无离开的机会。
这话里的暗示让狐子七加快脚步。
他想:今晚是明先雪给我的最后通牒。
若我今晚不走,以后想跑怕是难了。
狐子七感到紧迫。
然而,他这紧迫感却是来晚了。
明先雪已给过狐子七离开的机会,足有三次。
三次,狐子七都没有选择跑出去。
如今,狐子七方知道要跑。
他奋力奔跑,速度快得惊人。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树叶的沙沙作响,以及京师夜市的喧嚣,这一切声响汇集成一张纷乱的音网,如梦似幻地遮蔽了他的听觉,让他无法捕捉到那个声音——囚笼紧紧关闭的响动。
第35章 大变
狐子七现出人形,去夜市买烧鸡,这次,他可是仔仔细细分辨了,是正宗芦花鸡。
毕竟,九尾那家伙嘴可刁得很。
想起来,也有一阵子没见九尾了,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狐子七迫不及待地想把在这红尘中过情关的经历跟他分享一下了。
狐子七刚买好了一只烧鸡,小贩用油纸替他包住,他揣进怀里,往城门方向走——此处是闹市,他不宜化出原形飞行,只好用腿走路。
走到半程,那机敏的耳朵动了动,竟听得皇宫那边传来一阵异动。
狐子七抿唇回头,蹙眉看向来时路。
然而,他拍了拍心口,又想道:“谁能伤得了那毒娃娃?我别瞎操心了。”
狐子七继续往城门方向走去,怀里揣着热气腾腾的烧鸡,却觉自己的心也被烘烤着似的。
忽然间,急促的马蹄声自背后响起,紧接着是熟悉的呼唤声:“小七!小七!”
他回过头,只见宝书策马而来,神色焦急。
狐子七停下脚步,等着宝书近前。
宝书从马背上跃下,一脸急切地说道:“小七,我终于找到你了!”
狐子七见宝书如此焦急,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宝书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水,神色凝重地说道:“太后一死,齐王按捺不住,竟然发起宫变!”
狐子七倒不太意外。
明先雪再是冰雪聪明,但到底在朝中没有根基,又不过十八,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当摄政王?
更何况,这朝堂向来是权谋斗争的漩涡,以前尚且有太后这只老狐狸坐镇,能够压制住各方的蠢蠢欲动。然而,如今太后已去了,皇帝无力执掌大权,明先雪在众人眼中仍是个稚嫩的少年,权贵重臣们又怎会甘心向他俯首称臣呢?
朝堂之争,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宝书见狐子七不言语,急声说道:“齐王串通御膳房,在公子的晚膳里下毒,公子吐血,昏迷不醒!太医都说,若抢救不当,公子活不过今晚。”
狐子七:……啊,不知为何,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总感觉,齐王才是那个可能活不过今晚的人。
看到狐子七那淡定的态度,宝书脸上露出了疑惑与愤怒交织的复杂表情。
狐子七虽然不怕什么,但也不希望让宝书这孩子太过难受,于是他迅速换上一副关切的面容,询问道:“你们是如何确定是齐王下毒谋害的?”
“如何不知呢?”宝书叹了口气,说,“齐王和侍卫长里应外合,杀入皇宫,直言要清君侧。”
狐子七点点头:“齐王的说辞,想必是明先雪谋害太后,胁迫天子之类的吧?”
宝书接口道:“正是如此,齐王声称公子看准太后潜心向佛,便假装修行骗取太后信任,心生异志,对太后下毒手,导致太后薨逝。他还诬说公子雪胁迫天子,意图篡位称帝,挟天子以令诸侯。齐王带着叛军胡言乱语,还说自己是顺应天意、替天行道,要为太后报仇,保护圣上免受欺压。”
狐子七心想:……虽然这些话都是齐王为了谋反编的,但好像和事实微妙地对上了,似乎也不算冤枉了明先雪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面对宝书,狐子七怀着一种保护幼崽的心情,掩饰般的冷笑说:“这齐王的算盘倒是打得响亮,只是他这借口编造得也太不高明了。公子雪的人品是众所周知的,怎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宝书也愤愤地说道:“就是,公子为国为民,一心向善,却被齐王如此诬陷,真是让人气愤难平!”
狐子七又问道:“既然情况如此危急,你怎么跑出来了?”
宝书面露苦涩,回忆道:“公子毒发之前,与我谈起你的归隐之愿。他虽心中万般不舍,却仍决定尊重你的选择。”说到这里,宝书的眼眶开始湿润,“但就在刚才,公子在病榻上一直呼唤你的名字……我深知他此刻是多么地想你,所以我毫不犹豫地骑马出来,希望你能留下。”
说罢,宝书竟然要跪下来求狐子七。
狐子七把他拦住,却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宫里情况一团混乱,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宝书又抹了抹汗珠,说道:“当时宫中一片混乱,激战正酣。我趁乱跑到了后宫的一处偏僻角落,趁守卫不备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