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观(76)
“便是千年一次的劫,也该有个前因后果吧。”狐子七无奈道,“也不能立马就死了,更别提我最近修为才刚上了一个台阶,正是春秋鼎盛,没得好好的就死了。”
尾曦笑了笑,从宽大的僧袍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上有一封条。
尾曦伸手把封条撕开,揭开盒子:“你还认得此物吗?”
狐子七仔细一看,眼睛一眨:“这是……千年蛇胆?”
狐子七看着蛇胆眼熟,仔细思索,才想起来,是他第一次吃了玲珑血那天晚上睡迷糊了。第二天起来,明先雪就给他弄来了千年蛇胆,说要给他补补身子。
狐子七拒绝了没吃,明先雪便把此蛇胆进献给了太后。
狐子七诧异道:“你也没吃这个蛇胆?”
尾曦但笑道:“没吃。”
“为什么?”狐子七问道。
尾曦便道:“因为这蛇胆的主人我认得。”
狐子七:……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这个蛇胆的主人是一个千年蛇妖,本事不大,胆子不小,全因他有一个好哥哥,他的哥哥原是在太华山修行多年的大妖,名为奇蝮,与我从前是认识的。”尾曦顿了顿,“这蛇妖死了,奇蝮知道,必然是要报仇的。我怕惹事,便把这蛇胆封了起来,不叫它的妖气外泄,把奇蝮引来。”
狐子七张了张嘴,说:“你不说说凡人才在乎仇恨,兽妖没有这么愚蠢吗?”
尾曦好笑道:“哪里能每个妖都有姐姐我的境界呢?”说罢,尾曦掩嘴一笑,“再说,蛇也不是兽啊?脑袋就指甲盖大小,哪儿能狐狸比聪明?”
狐子七:……姐真会搞种族歧视。
尾曦却说道:“奇蝮这阵子满天下地寻他弟弟呢,如今你可把这蛇胆化了,妖气融通,过不了很久,奇蝮就会来杀你了。”
狐子七一怔:“杀蛇的是明先雪,岂不是也把奇蝮引来杀明先雪了?”说着,狐子七眼中闪过一阵警惕:“姐,你该不会是想利用我,把明先雪也杀了吧?”
尾曦好笑道:“蛇胆上有没写名字,你不说,奇蝮怎么能知道他弟弟是明先雪杀的?”尾曦呷了一口茶,继续道,“再说了,明先雪身份贵重,修为不凡,满身功德不说,还有龙气护体,谁敢动他!奇蝮的脑子虽小,却也不是完全没有的。就算他知道是明先雪杀的,也不敢跟他动手,只能把气撒到你身上。”
狐子七这才放心,捏着那蛇胆,颔首点头。
尾曦招呼着:“再说,你也把这个蛇胆吃了吧,对你是有好处的。”
狐子七见尾曦如此热情洋溢,心里却越发狐疑。
尾曦嘴上口口声声说不恨明先雪,狐狸格局大,不跟凡人计较。
狐子七却不太信这种屁话。
他们妖精的心眼子可小着呢!
狐子七被山里狗子哥咬了一下爪子,等狐子七修行超过狗子之后,每次路过都会“不小心”踩到狗子的尾巴!
足足踩了八百年!
这叫做狐狸格局大吗?
狐子七眼睛一转,脑子突然明白过来:尾曦该不会是想挑起明先雪和奇蝮的矛盾吧?
奇蝮虽然想为弟报仇,但顾忌明先雪的人皇身份,不敢轻举妄动。
但如果我‘死’了,明先雪自然不会放过奇蝮。
奇蝮不能主动伤害人皇,但如果人皇非要杀他,他只是自卫呢?
……奇蝮既然是太华山修行多年的大妖,功力恐怕非凡,明先雪虽然厉害,却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娃娃,若在他手下吃亏,也不是不可能的。
狐子七心念数转,脸上却没有显现出来,只说:“姐可想得真周到!”
狐子七当着尾曦的面,将千年蛇妖的内胆一口吞下。
尾曦见状,喜不自胜,只道:“这就很好。回去好好修炼,化为己用,便有你的造化。”
狐子七倒是明白:我要把这个蛇胆化了,我便要承这死蛇的因果,只怕对我的修行有碍。
这尾曦姐,还是想着算计我呢。
狐子七心里明白尾曦不是善类,自然也没有真的把这蛇胆吃了,而是暂存芥子之内——这种暂存事物的障眼法,连精通上古秘术的尾曦也不曾见过。
因为,这是九尾自创的偷鸡大法。
当年九尾就是这么在天庭偷仙鸡的,这大法非常厉害,连神仙都瞒得过。
后来由于他偷得实在太多,才东窗事发,被贬下凡。
九尾害怕自己这么天才的秘法失传,又将此法传授给狐子七。
狐子七学是学了,一直没有什么应用场景,没想到,今天居然能用上了。
言罢,尾曦又拿出一卷《上古狐族秘法·狐不死篇》给狐子七。
狐子七珍重接过,握在手中,只觉沉甸甸的,原本他对尾曦是否真的会将那保命秘法倾囊相授还心存怀疑。
现下,把上古竹简握在手里,疑心便全消了。
狐子七垂眸,展开竹简,古朴的文字流转着时光也不能磨蚀的上古之力。这种力量虽然无形,但狐子七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这种感应是无法作假、无法伪装的。
的的确确是真正的秘法。
尾曦大约也猜到狐子七的心思,只说:“本来我也舍不得把这竹简给你。但仔细一想,我口述你也未必真听得进去,还是眼见为实吧。”
狐子七忙摆出一副真诚的面孔:“姐说这话就见外了!弟弟怎么会听不进去姐姐的口述呢?只是弟弟确实愚笨,记性也不好,还是看着字儿认得比较好。”
尾曦呵呵了。
狐子七也呵呵。
这俩狐狸乐呵呵,看起来其乐融融。
狐子七把秘卷揣上,才从相国寺出来,外头等候的人已经迎他上车了。
他步履轻盈地上了马车,厢内气息清新,正是明先雪亲手调制的“雪中春信”的香气,梅香夹杂着白檀、沉香飞流直下,扑鼻而来,车内好像都覆盖了白茫茫一片的香雪。
这香调起来费时费神又费工,须七年之期才成一小盒。
这一盒还是明先雪从前在相国寺清修的时候作的,平日也怎么用,倒是那天得了兴致,烧了些许。
狐子七这鼻子闻见喜欢,明先雪便把积年珍藏的雪中春信都取了出来,给狐子七的衣裳器具都熏了此香。
又因狐子七熏得这味道,明先雪也把自己也熏了一遍,如今满灵氛阁都是这样气息。
狐子七忍不住笑道:“咱们是俩烤鸡吗?都要熏一样的调料?”
明先雪也笑道:“能和小七当俩挂在一起的烤鸡,何尝不是一种比翼双飞?”
狐子七都被震惊了:……牛啊,这也能搞浪漫啊?
狐子七乘着马车回到皇宫,下车后却见天上竟然已在飘雪。
他微微有些诧异,却也没想什么,却见宫门处已有轿辇备着。内侍上前说:“陛下说知道您爱走动,但天雪路滑的,还请您坐上轿辇罢。”
听了这话,狐子七点了点头,随即上了轿辇。
在雪花飘落中,轿辇缓缓前行,狐子七安静地坐在其中,任由他人一路把他抬到莲华殿。
虽然天上微雪,人间朦胧,但狐子七身为妖狐,目力甚好。
他远远就瞧见明先雪立在莲华殿的廊下,一身白衣,几乎融入雪色之中。
在他的注视下,明先雪的身影逐渐清晰,狐子七看到了他白袍上用银线绣的神龙隐云图腾,袖口伸出雪白的手腕,露出小小一截血红的念珠,垂着黑色的穗子,在白雪纷纷中很是显眼。
再近一些,狐子七便能看到明先雪用木簪拢着的发丝上,已挂了风吹来的雪,一点点的,缀在他乌云般的黑发间,渐次消融,浸出亮黑的水色来,星星点点的,煞是迷人。
轿子来到殿门前,缓缓下降。
明先雪便从廊下走出来迎接狐子七,宝书忙跟在背后,替明先雪打伞。
狐子七跳下轿辇,解下身上的外袍,拢到明先雪清癯的肩上。
明先雪虽然看着清瘦,但人却很高大,狐子七的袍子罩在他身上短了一截。但似乎也足够温暖了,明先雪弯起嘴角:“小七回来了。”